二十六日,又是个艳阳天气。
秋、白二人因昨日奔波,起床时日头已经慢悠悠地从东坡山上划出,暖黄的光洒满了满城青枫。二人才将吃过早饭,小厮便急急进来禀道:“禁军在门口守着,不让小的出门。就连主院的人都拦了下来,公子和少夫人去瞧瞧吧。”
二人皆为一震,忙整装出来。
相府门前,应小爷斜斜地靠在门方上,皱眉看着那位立在门中央的禁军统领,满心满眼的不忿,却又无可奈何。见到秋、白二人前来,本能地站直了身体,却又在瞬间反应过来,有些不自在地又靠了回去。
白凰翡的目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并未放在心上,视线一转,看到楼崖时,惊讶不少。脱口问道:“楼大人不是随圣上春猎去了,怎么有空来为相府守门?”
若是旁人听了这话,怕要气上一遭。偏偏那楼崖在御前当值,早已练就了一副临危不乱的面皮,这句话与他而言也就不痛不痒。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道:“奉圣上之命,请郡主与二公子在府中暂歇。”
秋拣梅反应比白凰翡快些,急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楼崖看了他一眼,漠然道:“宫里确实出事,不过太子殿下有已经回銮,二公子无需担心。”
太子回来,却封锁相府?
白凰翡幽幽地盯着那张冷漠的方脸,忽道:“我要出去,凭大人未必拦得住。”
楼崖往旁边侧身一站,做了个请的手势。可就在这一刹那,从相府两旁的巷弄中突然冲出几队禁军,一个个持刀带枪,将相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楼统领拱了拱手,仍是那副雷打不动的神情,“郡主若执意要闯,末将自然不敢阻拦。只是这些人学艺不精,致使郡主犯下大逆之罪,这项上人头也该摘了。”
不温不火的话,却字字句句都是威胁。
全场禁军尽数下跪,持枪抱拳,异口同声,“求郡主垂怜。”
女将军脸上露出一丝笑来,视线幽幽地落在楼崖的脸上。这人倒是知道她软肋所在,晓得她心中所念。她点了点头,往后退了数步,转身离去。
秋拣梅朝楼崖揖了一礼,转身路过秋应良身边时,淡然道:“吩咐下去,阖府上下不得让楼统领为难。”语毕,径直离去。
秋应良瞧着他的身影缓缓离去,神色莫名。他在门边倚了好久,才慢吞吞地起身离去。
秋拣梅一路追上白凰翡,女将军笑吟吟地念道:“太子亲自回銮,圣上却下令封锁相府,看来宫里这桩事,与你我有关了。”
秋拣梅接着她的话道:“我昨日去了青云宫,而夫人昨日去了云宫。不是太子妃,便是皇后了。”
白凰翡冷笑一声道:“区区一个太子妃,还犯不着皇帝动如此干戈,多半是云宫出事了。”
“云宫……”秋拣梅呢喃一阵,眸中惊诧闪过,略有不安地看了白凰翡一眼。
女将军眸色微寒,慢悠悠地踱步进厅,吃了几口凉茶润喉。看着随后跟进来的秋拣梅,“梅阁中人,要想悄无声息突破这禁军守卫该不难罢?”
秋拣梅点了点头,却又无奈地摊了摊手,道:“只是可惜,他们不在府中,我们也只能等了。”
他说等,白凰翡便安心地在梅庵等着。无聊时便去逗弄那小牙子。
青姑毕竟有经验,不过一夜,便让那四岁的小娃娃信服了。可面对曾经制衡过他的女将军,小牙子却十分不买账,一见到便向她砸东西。手里有什么便丢什么,杯子、碗筷、就连给他吃的蹄子糕都成了武器。
女将军甚是郁闷,一个箭步上前又要将小娃娃给绑起来。秋拣梅忙上前来护下小牙子,笑骂道:“哪有这样带娃娃的,将来我们的孩儿,夫人也这样动辄便打吗?”
白凰翡蹙着眉头靠在院子里那株紫竹下,视线幽幽地看着秋拣梅那只缠着纱布的手,提醒道:“这小东西不识好歹,夫君可要当心。”
秋拣梅哭笑不得,懒怠理会她,回首安慰起躲在他身后的小娃娃来。
那小牙子曾经咬过秋拣梅一口,对他也有些惧意。可比起白凰翡,他显然更相信这位好看的温言细语的大哥哥一些,至少他没有将他绑起来。可那双滴溜溜的小眼睛一看到青姑来了,二话不说立马跑到她身后,探出个脑袋来,忿忿不平地看着二人。
青姑安抚他一回,面对两个年轻主子,笑道:“小孩子心灵最是纯粹,你待他善便善,待他恶便恶。你们呐,都不成,还是得老婆子来。”语毕,转身将那小牙子抱起来,轻声安慰道:“乖,婆婆带你去外头看花。”
余下秋、白夫妇面面相觑。
半晌后,白凰翡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望天道:“将来我们的孩儿,也要托青姑带了。”
秋拣梅眸中含笑,行过去牵起她的手往寝屋去。一面行,一面道:“咱们的孩儿,自然是要亲自带的。将来我教他习文,你教他习武,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唤勉知。”
“秋勉知?”女将军呢喃了一声。
文弱公子摇了摇头,道:“是上官勉知。”
“你姓秋,娃娃却要姓上官,将来你怎么同他解释?”女将军不解地问。
文弱公子细声答道:“将来,我会同他讲爷爷奶奶的故事,告诉他,爷爷很爱奶奶。”
默了片刻,女将军吐了一句:“麻烦。”
随后传来的,是秋公子低低的笑声。
时过晌午,梅阁的消息没等来,倒是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从一个四品知府,擢升为刑部尚书,王清晨也算是该春风得意了。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若不拿出些政绩来,只怕刑部那一干同僚,未必服气。
只是,王大人没想到,到了刑部接手的第一个案子,竟和故人有关。
白凰翡。
这个名字在荆国已经无人不晓。她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是前太子遗孤,更曾领着五王叛乱。即便在事后的明诏中,这位女将军被说成是为国为民,不惜只身犯险深入叛贼内部,已达到瓦解叛贼的目的。
可王清晨却清楚地记着,这位女将军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她曾经说要整个淮阳城为一人陪葬,曾让满城官员胆战心惊。这样一个将帅女子,听到那些流言时,心里但真没动摇过吗?
可他也记得她曾说过,为官者,当以百姓为重。
所以,他在看到那封信函时,心中是百感交集的。他是刑名出身,坚信真相比一切都重要。可当那个真相事关国祚,关系整个荆国时,他却退缩了。他退的没有底气,不甘心,所以将那个千古难题,扔给了那个命运多舛的女子。
女将军仍是一副懒散容颜,坐在厅上大口大口地吃着茶。对面的文弱公子仍是满面含笑,招呼刑部尚书落座,唤人上茶。
时隔半年,再次相见,这夫妇二人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可王清晨的心里,却装着千愁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他吃了一口又一口的茶,直到红衣丫头上前来续了一杯,他才慢腾腾地将杯子放下。
主人似乎闲得很,慢条斯理地等着他开口。
王清晨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终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道:“听闻郡主去金水村带了一个小娃娃回来?”
白凰翡微一挑眉,眸色幽幽地看着他。
王清晨被她瞧的不自在,不由地低下了头,继续道:“兰超县令已经将金水村的那桩命案移交到了刑部,小牙子是此案唯一的认证,下官此来,是带他走的。”
白凰翡将小牙子带回来,是等着兰超县令自个儿上门来。却没想到后者如此圆滑,轻松地将此事推了。思了一会儿,她道:“此事并不在刑部审案范畴。”
王清晨道:“大人有所不知,自来馆的学子们对此事颇为关注,怀安王为稳定他们,特意请旨将此案交到刑部来审,以给民众一个交代。”
白凰翡冷然问道:“大人知道这桩案子要审什么吗?”
“杀人命案,自然是缉拿真凶。”王清晨话一出口,便觉自己糊涂,忙问:“难不成,这其中还牵涉了其他事?”
白凰翡冷笑道:“仵作已经验过,那老汉儿实属自己撞死的。可逼得他自尽的,却是朝廷兴修水利向老百姓征讨的二两白银。”
因那兰超县令没曾想此事闹得怎么大,命案发生后, 杖责了当时的衙役,将老汉儿草草掩埋了事,不曾备案。送到刑部的卷宗只有寥寥数字,只说是老汉儿拒缴兴修水渠的费用,与差役发生了争执而自尽。
他接到案子时也十分纳闷,此案十分明了,拿了当案的差役便是,何苦闹得这么大?
听了白凰翡的话,他才知觉,这桩案子背后,绝不简单。
瞧他这样一幅怔忪模样,白凰翡笑道:“淮阳知府可比不得刑部尚书。如今能到你手中的案子,绝非是从前那些杀人害命的勾当。大人若再用从前那套办案的手段,恐怕不等你把这尚书位置坐热,脑袋就该搬家了。”
王清晨又是一怔,诧异地看向白凰翡。这个人,还是那个曾经同他说以民为本的女巡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