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田麽麽走了,皇后这才冷着脸对楼青凤道:“妹妹可别忘了答应本宫的话,这宫里出去的人若有什么差池,本宫定要追究到底。”
“妾身不敢。”楼青凤福了福身,辞道:“皇后好生歇着,妾身告辞了。”语毕,转身离去。
“我十六岁嫁给你父皇,整整三十年。一年的皇子妃,四年的王妃,二十五年的中宫皇后,是头一遭受此桎梏。你父皇这一生看似顺风顺水,实则每一步都是踩在锋刃上。”
凤妃带着人离去,整个云宫一片死寂。高坐凤座的公孙皇后轻轻抚着女儿的手,柔声地说着。她的声音一向温婉动听,端的是大方雍容之态。只是此刻,无论是话中,还是脸上的神情,都有几分伤感。
“他这一生,为了天下万民,舍了太多。”
荆和硕的心隐隐一痛,反手抓紧了母后的手,咬牙不做声。
公孙皇后拍了拍她的手,也不再说话。只是抬眼看了看殿中伺候的几个陌生丫头,加深了眸中的那份伤感。
静了好一会儿,荆和硕才低声问道:“母后,太子哥哥会像父皇那样吗?”
“太子他……”公孙幽的话微微一顿,犹疑了片刻,嘴角露出一丝儿笑容来,却是极其惨淡哀凉的冷笑。“他要成为这一国之君,先得有一颗帝王心。帝王之心,舍小保大,舍情保国。太子他,迟早也会如此的。”
荆和硕的眼中慢慢有泪花闪过,清冷暗淡,一如此刻她的心。心凉了,这世间一切的事物,都仿佛是错的。她出身皇家是错,妄图与天相抗是错,就连此刻问的那句话,都是错的。
本是不可说的事,她却偏偏要将它翻到明面上来,徒惹伤悲。
而此刻的青云宫内,也是一片愁云惨淡的景象。
偌大的青云殿内,太子袖着手坐在高案后头,皱着眉头看向跪在下方的二人,眼珠子转了一次又一次,终究是咬牙问道:“昨夜的事,怎么今晨才来报?”
枫城兵马司总兵陈渡虔诚地应道:“是下官疏忽,甘愿受罚。”
一旁的禁军统领楼崖也应声请罪,“卑职监管不力,请太子殿下责罚。”
外面一片春光似火明媚,太子殿下一颗心却被二人这两句话,刺的一阵一阵地疼。若是单是白凰翡不知所踪也就罢了,左右她有那般身手,又是那样睚眦必报的性子,只有旁人栽在她手里的。可秋拣梅却不同,他可是个白玉瓷器,随便碰一下就碎了。
眼看着认错态度良好的两位要员,太子的眉头的皱纹一点一点地加深,却也是无可奈何。他心中明白,秋拣梅要出这个城,别说这这两个人,就是自己亲自去了也未必拦得住。
可就这么看着他去冒险,心里实在不安。
陈渡面上虽然还算沉稳,可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久久听不到太子发落,他悄悄地抬眼看了看。
他这一抬头,荆自影的视线也正落在他的脸上,两厢一个照面,堪堪一个激灵,慌忙低下头去。
“本宫也不罚你,只要你戴罪立功。”太子凉悠悠的视线在二人脸上扫了扫,肃然道:“立即发下海捕文书,以毒害龙嗣嫌凶的罪名,缉拿白凰翡。”
堂下二人怀疑自己听错了,狐疑的视线齐齐落在太子身上。
荆自影却不理会二人的询问,只问陈渡:“做得到吗?”
陈渡很坦然地摇了摇头,“下官一向负责戍城,追凶可不在下官的职责范围内。”见太子眼神更冷,他将头低了低,却还是壮着胆子道:“虽则,放他二人出城的是下官没错,可下官从未接到任何严禁他们出城的诏令。”
太子愣了愣。父皇下令封相府的初衷,意在将白凰翡从这件事中撇清出去,故而只给了楼崖口令。而他一回宫便扎在了龙嗣遇害的事上,也没做多想。
陈渡此言倒也不假。
略停顿片刻,陈渡又道:“倘或是缉拿旁人也就罢了,那可是止戈郡主。她深谙兵法奇谋,下官哪里是她的对手?”
太子阴测测道:“这却好办,不是还有个秋拣梅吗?你拿了秋拣梅,白凰翡自然乖乖现身了。”
陈渡身体再次一个激灵,心想太子倒是想的轻松。就单凭他相府二公子的身份,自己哪里敢动他?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位钟梵。
筹措了片刻,总兵大人问道:“殿下可知道钟梵?”
“钟梵?”太子凝眉细细想了片刻,实在想不出来哪里有这号人物,也不明白这个时候,这位总兵大人提出来是什么意思?
楼崖却是一声惊问:“陈大人说的是庆德二十年的武科状元钟梵?”
陈渡点了点头,在太子询问的目光下,解释道:“五年前的武科殿试,钟梵一举击败同进三强的白漓江、楼云飞二人,摘得魁首。可就在喜报至钟家时,一把大火将钟家夷为平地,武状元也从此没了身影。”
太子恍然道:“那年本宫奉旨去秋山犒劳将士,不在国都。”
陈渡继续道:“昨夜跟在秋公子身边的人就是钟梵,下官实在没把握赢他。”
楼崖道:“若真是钟梵,卑职也未必能在他那里占到便宜。”
荆自影暗暗心惊。此刻他倒是想起来了。白漓江自幼承教于白奕,身手自然不必说。楼云飞是但将军楼启之子,也是楼崖的亲侄子,那钟梵能败他们二人,可见身手之了得。可秋拣梅是如何将他收入麾下的?自己与他相较这么多年,竟没察觉半点风声?
那人做事,可但真是滴水不漏!
他略略思量片刻,问楼崖:“楼云飞何在?”
楼崖答道:“在知府衙门任职。”
“缉拿白凰翡的事便交给他。”太子一锤定音,不容置喙。不等二人开口,补充道:“记住了,秋拣梅身体不好,不可伤他。”
二人领命,楼崖又问:“相府还封吗?”
太子殿下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人都不在,封苍蝇吗?”
楼统领面色有愧,低头不语。
日上中天,陈渡与楼崖才面色复杂地离了青云宫,出午门后分道扬镳。前者直接去了知府衙门,后者忙着去相府撤回禁军。
虽是二月的天,枫城知府林滨却早已褪下厚厚的锦衣,换上了春季的官服。因在衙门后院看卷宗,四下无人,他手里还捏着一把蒲扇,不时摇一摇。
饶是如此,那细细密密的汗水还是不停地爬上他的鬓角,令这位知府大人的春天,尤其不好受。
陈渡轻车熟路登堂入室,落落大方地往堆满了厚厚文件的案上一坐,哈哈大笑着拍了拍好友的肩头,赞道:“老林,你可但真神了。”
林滨身上虽然肉多,却也架不住他没收力的两掌,连忙起身让到一侧。问道:“止戈郡主的事殿下没让你管了?”
陈渡点点头,十分欢喜道:“我照你的话一说,太子哑口无言,当即将这件事交给楼云飞去办。”
“交给云飞?”林滨一张脸团成一团,睁大了细小的眼瞪向好友,随即,那眼中的惊讶慢慢褪去。他迟疑着,端起案上的茶吃了一口,捧着杯碗喃喃道:“若真如此,倒也能了却云飞一桩心事。当年钟家一出事,钟梵失踪,他浑身斗志尽散,在这小小衙门里混天度日。”
他在屋子里踱了会儿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看来,这天色要变了。”
陈渡挑了挑眉,探头往外头看了一眼,挥了挥手,道:“天色好着呢,变不了。”
林滨睨了他一眼,认命地解释道:“你试想想,宫里有凤妃和楼统领,若云飞将此事办好了,必定是大功一件,以他的能耐,立足朝堂不是难事。”
陈渡恍然道:“你的意思是,太子有意培养楼家为自己所用?”
太子是否有意为之林滨不知,但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纵观朝堂之上,文武大臣皆以上官家与白家马首是瞻,而这两家又一向以帝命从之。假设有朝一日,太子与圣上起了争执,他将毫无胜算。
诚然,林滨也觉得自己这个设想有些杞人忧天。可世事变幻沧桑难测,古往今来,莫非如此。
担忧的目光落在好友身上,知府大人悠悠然地叹了口气。古语虽言无知是福,可身在官场,有些事,比闭眼塞听是祸非福。
看到他这样一幅苦大仇深的模样,陈渡一颗心也不由得揪了起来。细想自己前后的话,并无什么不妥之处,只问:“我猜错了?”
林滨重新坐了回去,将凉了的茶水搁在一旁,又翻开了之前看的卷宗。慢悠悠地说道:“臣不议君非,殿下既然没让你插手此事,你就莫要再管。好好守你的城,别再出第二个秋公子来。”
他这比翻书还快的翻脸,真真叫陈渡摸不着头脑。不过,他的话倒是提醒了这位总兵大人,吃了一口凉茶,急忙忙地去了。
林滨瞧着他猴急的身影轻巧地穿过那道挺阔的大门,看着桌上的茶杯,满脸的嫌弃。往外头唤了一声,立即有小厮进来应话。
林知府指了指桌上的那杯茶,小厮立即拿去换了。那小厮端了新茶来,又禀道:“楼队长在外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