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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治国

作者:车前一丁|发布时间:2022-04-15 16:48|字数:3271

  ‘嘭’的一声,石桌上的木鱼爆裂开来,木屑溅上红衫,划破了细纱。爬上了乌发,搅乱了满头青丝,也落在了妇人的脸上,衬出她满脸的褶子更加明显。

  她眼尾和额头都有细细的纹路,那是数十年风雪侵扰过得痕迹。是喜过悲过、爱过恨过的见证。她也曾是个风华倾城的年轻姑娘,心心念念等着心上人来。

  可当心上人心上另有其人时,她把满腔的爱意化作缠绵的恨,此恨绵绵,相随到老。她不肯原谅,不肯放下,活在自己编织的那场梦里。梦里有整片整片的紫色彼岸花,那是迷幻莫测的色彩,也是她给自己设定的牢笼。

  当那个梦被白凰翡一手拍散时,她无法接受。

  木鱼的碎屑朝着白凰翡溅去的一瞬,她挥手挡开。碎屑转了方向,落在塔外的那片紫色曼珠沙华中。整片整片的紫色花浪渐渐掀起,升高,飘远。揭开了一片红色的海洋。

  红衫妇人看着成群的紫色蝴蝶飞远,眸子里倒映着猩红的色彩,近乎疯狂地扑出了亭子,在花海中狂奔逐蝶而去。那是她飘散在空中的梦,就像她用紫色掩住原本的血色,妄图用这虚妄的色彩来欺骗自己。

  或许,当年她恋上那个男子时,她还是个如紫色般梦幻的女子。

  白凰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眉间轻微地蹙起了一丝凉意。这双布满了细碎伤痕的手,也曾是火红的颜色。那是用敌人和同袍的血交织染成了,刺鼻的味道经久不散。

  曾有一双苍白的大手,紧紧地握住它,温凉的触感令她的每一根神经都跳跃起来。

  “白色是天堂,红色是地狱,黄色是新生。白凰翡,你这一生,会是什么颜色?”花海中,传来妇人疯狂的笑声。有风掀起玲珑塔上的风铃,无数清脆的铃声汇成一支悠扬的曲子。在这支曲子中,妇人的声音沙哑难听,如同魔咒般飘入白凰翡的耳中。

  白凰翡极目望去,妇人一身红衫几乎与花海融为一色,她只能依靠那猖獗的笑声来辨认人在何处。瞧着那一头乌黑的发在风中凌乱,她的眼中渐渐地析出了一丝疑惑来。

  凰翡将军这一生杀人无数,可所有人都觉得她做的对。

  保家卫国,杀敌戍边,这是每一个将士的信仰,确实是对的。她奉行的一向是弱肉强食,对于弱小的敌人,从未心慈手软。斩草须除根,后患不绝,危害无穷。

  何谓天堂?何谓地狱?

  若说红色是地狱,她这一生都活在修罗场里。

  想到这里,白凰翡不觉好笑。什么时候,也开始纠结这些是非了?

  她垂首瞟了一眼桌上的木屑,扬眉一笑,起身阔步而去。

  李家与白家的婚事定在三月中旬,如今已是三月初,两府上下都在忙碌着准备婚事。而曾经那桩闹得沸沸扬扬的抗婚的糗事,在两位当事人三缄其口的情况下,随着时间散在过往的风中。

  李世绩是老来得女,如今女儿出嫁,嫁的又是白家将军,自然是要风光大办的。除了嫁妆是他与夫人一手操持着办的,就连成亲当日的戏文安排,这位户部尚书也是来回过问,生怕有个差池。

  三月初二,离婚期只有十三天。一乘蓝顶小轿不显山不露水地停在了李府的后门,在一堆迎来送往的宾客中,显得尤其突兀。

  轿内划出一人,年过而立,青衣长袍,手里拎着一包茯茶,上前同门前忙活收单的小厮道:“劳烦小哥通禀,学生王清晨拜见。”

  王清晨是谁?传说中靠着户部尚书当上了刑部尚书的那位大人,入都这么久了,头一遭上门拜访?

  那小厮将来人打量一遍,神色淡淡地迎了他进去,在花厅候着,自个儿进去通禀。不多时,又出来领着王清晨进去。

  客厅,户部尚书身穿品红团富贵长袍,端坐主位品茶。

  王清晨一入厅上,上前几步拜倒,叩下几个响头。

  户部尚书眼皮一搭,仍旧品着手中茶,嘴上道:“王尚书如今与老夫同阶,怎担得起这一跪。”

  王清晨跪着拱了拱手,道:“若论官阶,自不敢乱了朝廷礼法。学生这是在向老师请安,并无错处。”

  李世绩两鬓花白,下巴一小撮胡子却是黑的。手里捧着的富贵瓷杯往案上一搁,稍抬眼皮打量跪在下方的学生。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也不叫他起身来,只问:“你这个刑部尚书如何来的?”

  王清晨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如实道:“接到圣旨时,学生以为是老师周旋。如今看来,只怕是止戈郡主的功劳。”

  听到他说‘功劳’二字,李世绩的眉头忍不住蹙了起来。捋了捋胡须,凉凉地再问:“花了多少银子?”

  王清晨苦笑不跌地道:“学生卖了一幅画给郡主,画工值三文钱。”

  李世绩冷哼一声,道:“什么画?”

  “恩公白柠枫的全身画。”王清晨恭敬作答。

  李世绩神色稍稍转明,眼神却仍有凉意,抬了抬手,示意他起来。待他落座看茶后,才又问:“你如今贵为刑部尚书,我身在户部,帮不上你的忙。”

  一句话,将年轻尚书满腹的疑问也堵在了喉咙口,半晌无言。他猛地灌了几口茶,又将手里那包茯茶搁到李世绩手边,笑颜里仍有些藏不住的腼腆。“老师最爱喝的茯茶,从淮阳带来的。”

  李世绩看也不看那包茶,蹙着眉头看向局促的学生。往常这人到都述职时,总不忘过府拜谢,将官场上所遇重重疑难与他道来,寻个明白。那时他虽然也是一副局促模样,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静默片刻,王清晨又重新坐了回去,再灌几口热茶,方鼓起了勇气道:“金水村的案子老师怎么看?”

  李世绩目光幽幽地扫了他一眼,“案子不都已经结了吗?”

  “行凶之人是结了,可风却未歇。近日,枫城街头四处都在传,为了二两银子逼死老汉,责任不全在差役身上。老汉儿不靠庄稼为生,水渠对他而言并无多少益处。而朝廷征收水利银子不论远近,不论收益,太过杂乱。何况,老汉儿有朝廷发放的抚慰金,还有个小孙子,即便一时气愤,怎么就为了二两银子寻短见?”

  王清晨的话说的极慢,一字一句都十分清晰。他不时抬眼看看老师,见他神色不变,便继续说下去:“户部掌管各项银钱进出。朝廷发放给遇难士兵家属的抚慰金是否被人做了手脚?兴修水利征收的银子是否需要考量?老师,您觉着呢?”

  李世绩听他将一番话说完,眼眸中那一丝冷光渐渐散开,转而轻叹一声,面色哀重地说道:“抚慰金从户部拨出,由兵部发下去,是否有人其中谋取利益贪污作假,并非户部可管的范围。因私炮一事,兵部官员更替过半,其中难免有疏漏之处。至于征收的水利银子……”

  他说到这里,眸中神色更是凝重,“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国家每年拨下用与征伐的银子、赠灾的银子、兴修的银子,户部档案上桩桩件件都记载的清清楚楚。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百姓要过上好日子,靠国家更要靠自己。”

  “可……”王清晨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也不是个愣头青。朝廷上下运作的难处,他多少能体会些。“就这样放过那些人吗?”

  李世绩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你虽然迁至刑部尚书,头上乌纱更好看了,要衡量顾忌的也更多。”

  “所谓在其位谋其事,刑部职责便是维护律法,若明知他们违法乱纪,却不查处,还口口声声嚷着什么依法治国?”王清晨神情也凝重起来,眼眸中闪过笃定的微光,“这不是老师的教导吗?”

  “维护律法的根本在于保障百姓最大的利益,朝堂之上错综复杂,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荆国才经由内乱,需要的是稳定图存。若因你一人固执之见而朝野动荡,民心不安,外族侵扰,届时成千上万的百姓跟着受苦。”李世绩也略略提高了声音,掷地有声道:“护法无错,得有方有时。”

  “明知是错而坚持,明知是对而罔顾?”王清晨心中一凉,连带着看向尊师的目光也露出些寒意,“老师当年对学生的谆谆教导,都是欺妄之言吗?”

  “当年你还是小小一方知府,治下的只是一个淮阳。而今你贵为刑部尚书,所行所谋皆牵动朝野,岂可同日而语?你以为,就你一人心存大义脑子里装着公正严明四个字?这些年,你在淮阳的政绩我都看在眼里,之所以没有举荐,就因为你这不会转弯的性子。要做个查案断案的好官容易,可要立足朝堂治理一国,需要的不仅是一腔正义,更需要从大局出发酌情考量。”李世绩厉声喝骂一阵,气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喘了几口粗气,吃口茶润润嗓子。

  王清晨被他这一通骂的满头雾水,呆愣了许久,张了张嘴,却是哑口无言。

  李世绩一口气喘匀了,才没好气地睨了自己的学生一眼,“老夫记着,你是庆德十四年的文科状元,却讨了个刑书的差事。当时虽然莽莽撞撞,查案断案的手段却是层出不穷,凶手往往还在做着逍遥法外的美梦时,就被你一通证据兜头拍下。”

  王清晨怔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脸上神色几经转变,最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起身朝恩师长揖到底,明快道:“学生明白了。是刑部还有要事要办,学生这就辞了,老师保重。”

  李世绩瞧着他飞快离去的身影,哀叹一声,却又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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