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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阿翡

作者:车前一丁|发布时间:2022-04-15 16:48|字数:3113

  夏雨常伴滚雷阵阵,来的快去的也快。但这一日的倾盆大雨足足下了一个时辰也没有停歇的趋势。

  青姑托着一碗炖烂的血燕进来,身后跟着拿了清淡小菜的红儿。二人将菜布在桌上,便退了出去。

  屋子里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白凰翡确实饿了,也不理会秋拣梅那时不时飘在她身上的目光,移动去了桌边,埋首吃了起来。

  那碗血燕喝了一半,她忽然说:“二妃小产是楼青凤干的,我想保她。”

  她前半句话令秋拣梅诧异,后半句话却是叫他浑身一颤。

  如果当年楼启真是因为太息殿下的死才会暴毙而亡的,而楼青凤恰巧知道这件事,为了报复而谋害龙嗣,并无什么不妥之处。可白凰翡明知是她所为,却要保她?

  布满寒霜的面容又白了三分,摩挲着绣竹的手停了下来,十指僵硬地抠进掌心,丝丝痛感传入大脑,却又被心里升起来的那股酸涩强行压了下去。

  屋子里只燃了两盏水仙琉璃灯,一盏放在里间床头的高案上,一盏就搁在贵妃榻旁的桌上。‘噼啪’一声,灯芯烧进灯油,爆出一个轻微的声音来。

  秋拣梅松了十指,抬手将灯罩揭开,拿起悬在灯柱上的银针将灯芯往外拨了拨。还不等他重新将灯罩罩上,一只飞蛾从廊下向灯火扑了过来;扑闪着的翅膀还带着湿气。

  文弱公子定定地看着小家伙扑向了那微弱的火焰,怔愣了片刻后,忽然抬袖将那只飞蛾扫了扫。小东西扫横摔出去,撞在雕花木门上,掉落在地,扑腾两下翅膀,再也没动了。

  那双漆黑的瞳孔中有微光荡开,一丝苦笑又漫上了嘴角。

  飞蛾扑火是亘古不变的永恒,他能阻得了这一次,阻不了下一次。而即便能阻止它落进火焰之中,也未必能让它活下来。此刻的白凰翡就是那只飞蛾,扑向火焰自取灭亡是她的宿命。如果他阻了,是将她推向另一种灭亡。

  佛家言——爱惜飞蛾罩纱灯。

  可人又怎么知道,对那只飞蛾而言,浴火是它们生来的宿命。

  “官官已死,只要不翻出其他的事来,要保下楼青凤并不难。”秋拣梅慢慢地将琉璃灯罩放回去,眸光中灯火跳动,声音轻微打颤。

  微顿了一下,他目光偏向裹着黛色衣袍的女子,“一旦保下她,便是授人以柄,再无退路可言。”

  “老天爷其实很公平,因果循环不会放过任何人。说是父债子偿也好,说是上辈子造孽也罢,那两个孩子托托生帝王之家,这便是他们的宿命。独木桥上无法回头,楼青凤只能承受着两个无辜生命的重量走下去。至于我……”

  白凰翡将桌上的清淡小菜清扫一空,筷子重重地搁下,凉凉的眸光转向了窗外的瓢泼大雨。

  “此生注定要下地狱,多一条命少一条命,无甚差别。”声音冰寒,夹带着明显的自嘲。

  秋拣梅慢吞吞地敛襟坐下,神色几分明了,几分心疼。他本也不是什么圣人,阴谋诡计信手拈来,但从不插手过旁人的恩怨情仇。

  可眼前这人是他的妻,是他糊涂半生后想要好好呵护的人。而今这个人正踏上一条不归路。

  他常说夫妻同心,本该义无反顾与她并肩前行。可他却私心想着,想着她能回头,能够放下过去不再计较。原本连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却奢侈地想让她做到。

  “阿翡……”他轻轻地唤了一声。

  自白凰翡出生以来,从不曾有人这样唤过她。

  阿翡……阿翡……

  两个字就像是开了花一般在她脑海中缠绕着,不同以往战场上看过的各色各样的血花,而是赶着初春第一抹暖阳朝东绽放的粉嫩粉嫩的花朵,鲜艳的颜色令她的心狠命地一颤。

  眼皮一抬,白皙面庞上五味杂陈的痛意撞入眼眸,汇聚成一片酸涩的雾气蒸腾在眼中。她的眼圈儿微微一红,连忙别开了视线。

  秋拣梅以命护她的时候,她是感动而惊讶的,萌生出想要和他好好地活一辈子。可此刻,她却觉着,如果就此死了,黄泉路上有他相陪,也是不错的。

  可这样的想法,仅仅在她的脑海中闪过一刹那,便被那封手书的内容给挤了出去。那是一道充斥在她脑海中无法磨灭的伤痕,那条伤痕下隐藏着生父母真正的死因。她要为他们讨个公道,让他们的灵魂得以安息。

  她视线一低,瞧着地上那只飞蛾,凉悠悠道:“我要的是真相,不是自取灭亡。”

  一夜风雨,灯灭无话。

  翌日早,冬月与秋、白夫妇二人吃过早饭,辞去。

  夫妇二人相送至相府门口,却见门前早已停了一辆乌帐马车。车前斜斜地靠坐着一个红衫少年,嘴里叼着枝新抽出来的竹尖,百无聊奈地甩着一根竹鞭子。

  秋拣梅脸色一僵,身子微微前倾,还未开口,冬月已经笑吟吟地打发他二人回去。

  虽是担心,但冬姨的话秋公子没有不听的,只是用阴沉的目光扫了秋应良一眼,便听话地转身回了相府。

  白凰翡却倚在门口没动。

  冬月拾阶而下,视线从秋应良的头顶一直落在他那双漆黑的皮靴上,面上的皱纹微微一颤。她立身车前,柔声道:“拣梅不与你计较,所以我不会杀你。但你伤他是事实,这一点是无法原谅的。你我同在枫城,难免相见,但也希望你当做从未相识。”

  红衫少年面上露出一抹震惊之色,但很快,便又被那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掩住。目送青衣布裙的妇人慢慢远去,他神态自然地跳下了车,叫人将车又赶回了偏院中。

  他的身影刚刚晃过门槛,倚门而站的女将军轻笑着道:“怎么样,比起被宽恕,一剑杀了你可好受些?”

  秋应良偏头看了她一眼,稚嫩脸上是与年纪不相符的老成持重,并未因她这句话而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来。看过女子面上那一抹调笑后,他脸上也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少夫人闲到有时间来看我笑话了?”

  白凰翡咧了咧嘴角。她这一生活着就像是一个笑话,哪有兴趣看别人的笑话?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准确的掷进了秋应良环胸的手臂内侧,笑吟吟道:“替我办件事。”

  红衫少年满面不解,将那张素白的纸拿在手中看了看,脸色顿时一白。下意识地扫了白凰翡一眼,尔后将纸上的内容再次仔细地看了一遍,嘴角抽了抽,“你为什么自己不去?”

  “我可能打不过她。”白凰翡双手环胸,神色很是坦然。

  秋应良的嘴角再次抽了抽,皮笑肉不笑地道:“你都打不过的人,我去不是送死?”

  白凰翡点了点头,神色认真地道:“你死总比我死要好。”

  秋应良觉得,这人的性格但真是坏到了极点。他愤愤地将那张纸揉成一个团,拼了命忍住朝那人脸上扔去的冲动,往一旁的草丛中扔了去。

  白凰翡的视线顺着那个纸团跨了个弧度,不恼反笑道:“今夜子时,别忘了,你若是还有命活着回来,我或许会告诉你原因。”

  她起身,整了整皱了起来的衣摆,闲闲地打道回庵。

  秋应良被她这幅态度惹的怒火上冲,完全忘记了从前血泪斑斑的教训,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拳头朝着女子的颈部砸去。

  黛衫女子的身子轻飘飘地向前一倾,一个稳稳当当的飞燕还巢,轻松将那来势汹汹的进攻别向一旁。游刃有余地将那双并不怎么壮实的手腕抓住,一推一拉间,只听见‘咔嚓’一声,秋应良那张脸顿时惨白,冷汗因痛意布满了额头。

  手一松,红衫少年跌坐进人高的金钟花丛中,被绿叶红花托衬着,更觉那张稚嫩的脸格外惨白。

  罪魁祸首居高临下地“啧啧”两声,叹道:“我说过,我比任何人都适合做你的主子。”

  秋应良双手手腕被她扭脱臼了,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疼的龇牙咧嘴,一开口凉气便呼啦啦地往嘴里钻,仿佛从烈日炎炎的夏日一下日跃进了漫天冰雪里。他被白凰翡这么霸道的话气笑了,忍着痛楚道:“一个好的主子,会让奴才去送死吗?”

  “一个好的奴才,会不惜余力完成主子给的任务。”白凰翡的嘴角轻松地往上翘了翘,视线下移,轻飘飘地落在秋应良衣摆上那一簇火红的曼珠沙华上,脸上是惯常的笑容:“我可没说过我会是个好主子。”

  秋应良觉着,他这一生永远不可能超越白凰翡的,除了她那一身武艺和精明的脑子外,还有她浑身上下透着蛮不讲理的气息,也是他无法企及的。

  他挣扎着从花丛里站了起来,面上露出一个惨笑,“我知道你在做什么。比起那几位满脑肥肠的主,你更可怕,也更可悲。”

  “你这一生,什么时候为自己活过?”他拖着两条手臂,与她擦身而过,凉悠悠的声音随着夏风飘进白凰翡的耳中。

  黛衫女子慢吞吞地将双手拢在腰间,脚步移动的同时,加深了唇畔的那一抹微笑。晨光透过竹林斑驳而下,朝露未晞,被风轻轻的摇晃着洒落。落在发梢,落在衣袂,落在那双粉白的长靴上,晕湿一整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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