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拣梅与太子私交甚好,而其在魔都使用的一出离间计,叫人见识了文弱公子的胆识谋略。说他为太子出谋划策,也并非什么稀奇时。
白凰翡只是好奇,李姝是凭什么认定,太子与怀安王会查不出两部的账目?而她因何肯定自己会答应她的请求?
她挑了挑眉头,脸上露出了惯常的笑容。起身将李姝扶了起来,摇了摇头,“朝中事与我无关。”
“与郡主无关,与秋公子也无关吗?即便太子遭斥饱受争议,秋公子也不在乎?”
若论心志,李姝是比其他女子强些,可在白凰翡面前,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所谓关心则乱,她心有所系,再怎么伪装,也比不上有恃无恐的白凰翡。不过三言两语,便败下阵来,急于将自己下的注抛了出来。
她能赌的,不过是白凰翡对秋拣梅的情。
她是赌对了,可与她博弈的是白凰翡,无论她手里拽着什么样的筹码,这场赌博,她注定了是输家。
郡主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了那张俊俏的脸蛋上,若是将那张脸上的五官拆开来看,是平平无奇的。可当那对丹凤眼配上柳叶眉,以蜜色薄唇点点缀,中间按上一个骨架消瘦的鼻梁,即便没什么表情,亦是别有风情。
她伸手替女子拢一拢被毡帽带乱了的头发,笑吟吟道:“有些事,总归要眼见为实才好。我与他的事,旁人知道几分?你又真切地了解了几分?”她的目光轻飘飘地转向门外,脚步声虽然细碎,但她还是听到了。“多思易伤,明儿便要出嫁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说完,不给李姝说话的机会,往门外递了一声:“送客。”
红儿立即迈着小碎步进来,在门边恭敬地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姝脸上冷清不复,转而添了几分感伤,望了白凰翡一眼,尔后牵起毡帽带上,出门去了。待她离了院子,一直立在门外廊下的秋拣梅方转了出来,立身门口,眸色温和地看着神色平常女子。
白凰翡被秋拣梅看的不自在,目光飘忽着落在窗台上,摸了摸鼻头,说了一句废话:“你醒了?”
秋拣梅抬步入屋,神态自然地落座,拖长了尾音落座:“阿翡说的眼见为实,指的是什么?”
“自然是能瞧见的。”女子讪笑两声,胡乱地在桌上捞了个茶杯递给他,“喝茶。”
秋拣梅将空空的翡翠杯子,好笑地扫了她一眼,见对面的人脸上少见地浮现一抹红晕,没再逗她。正色道:“看来,工部与兵部的账目都有问题。”
白凰翡点了一下头,“这个问题可不会小,看来这三部都要大换血了。”她突然想起那个在她面前低头的老尚书,好笑地叹了一声:“这衣家子人,可真是……”
“父慈子孝,多好!”秋拣梅接过了她的话,垂下的眼中露出些淡淡的伤感。
白凰翡自幼失去双亲,老将军又不是那等会将儿女情长放在心上的人。家对她而言实在是个陌生的词语,以至于她并不觉着秋拣梅与上官谦的相处方式有什么不对。抵多就是与上官伯乐之间那点恩怨情仇,不过,以后者的智慧,落在这位女将军眼中,他的报复也只是为枯燥生活添了一点料而已。
她起身胡乱掸了掸衣服,将满脑子的阴谋阳谋给甩开去,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罢了,吃饭去。”
三月十五日,大吉。
白漓江虽不是白府的嫡系,但他自幼承教于老将军,等同半个白府的人。而他自己官拜大将军,迎娶的又是户部尚书之女。整个婚礼的豪华程度,丝毫不逊色于去年的秋、白二人那一场。
一大早,在都的官员无论大小,皆携礼道贺。临近的官员亲客也早早入了都,将驿馆客栈一一占满。而路程更远的,只能托人备上一份厚礼。
白凰翡虽然卸掉了帅印,但她的身份却比从前更上一个层次。从等级尊卑而言,白老将军都要亲自到门口迎接。但她一向嫌规矩麻烦,何况若真要那位老人向她拱手行礼,想一想便觉得浑身不自在。
所以,止戈郡主与相府二公子在离白府还有两条街的距离时,便弃徒步而行。在一众杂乱喧嚣中,不显山不露水地从后门入了府。尔后着了个小子同白漓江说了一声,便舒坦地躲进了她的小院子享受难得的宁静。
白漓江得空从前院抽身来瞧她,还是因圣驾来临,点名要她去接驾的缘故。
白凰翡正舒坦地躺在床上,闻言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头,骂道:“你小子连句谎话都不会说了?”
白漓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外头都说长姐身份变了,也开始端架子了。我一急,就说漏了嘴。”
面对这个如此维护自己憨厚老实人,白凰翡也只能哀叹一声,冲倚在窗畔看书的秋拣梅问道:“夫君一道去吗?”
秋拣梅的视线宁静地落在书上,摇了摇头。
白凰翡也不强求,问过圣驾在哪个院子里,让白漓江自去前院招呼,自个儿慢吞吞地踱步前去。
荆皇被白奕迎进了他居住的院子,白凰翡到时,二人正在院中的凉棚下对弈。论起博弈的火候,荆明正自然输了老将军一大截,一局残棋已经呈现败局。被白凰翡的到来打断,荆皇忙招呼她:“你来替朕瞧瞧,如何挽回败局?”
白奕端坐着捋了捋自己的白须,一身暗红团服的对襟长衫衬着整个人年轻不少。他掀起一个眼皮看了白凰翡一眼,咳了两声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白凰翡浑身激灵一抖,赔着笑脸道:“今儿个是漓江的大好日子,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她这和稀泥的态度显然没能让荆明正满意,不满地瞥了她一眼,道:“你爷孙两个倒是沆瀣一气。”倒也没为难她,自个儿低头苦思去。待一子落定,才漫不经心地问:“你千里迢迢跑蒙古去做什么?”
白凰翡捡了个石凳坐下,满不在乎道:“头前奉旨巡视时,途中曾遇江湖杀手,事后得知是婆罗门所为,特意去他们老巢探个究竟。”她说话时目光落在棋盘上,面上也漫不经心的表情。
白奕淡然地落下一子,荆明正手中的棋子立即落下,却安放在了一个死角。老将军抚须大笑,“圣上这步棋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荆明正怔了一下,尔后垂首望去。可不是吗?本就乱糟糟的残局因最后一子,彻底变成了死棋。他再无心思,将手中余下的棋子扔进棋盒中,认命道:“是朕输了。”
随即神色复杂地看向白凰翡,问:“这一去可有收获?”
白凰翡耸了耸肩,神色沮丧道:“白跑了一遭,身上还无端背负了个灭门的罪名。”
荆明正问:“是秦家那桩事?”
白凰翡道:“可不是,因为这个,我还差点被秦家那位大小姐给杀了。”
二人闻言皆露出惊讶之色,白凰翡便将秦文如何追杀她,如何受伤,如何到蒙古一事说来,只是隐去了见婆罗门主的事。一番闲谈下来竟至新娘子上门,吉时到了。白漓江亲自来请三人,前去大堂证婚。
礼成后,送走荆皇。
新娘送入新房,一众兄弟要拉着白漓江吃酒,被白凰翡大义凛然地挡了回去。几名将士趁着酒兴,笑白漓江从前便跟在凰翡将军后头,如今自个儿做了将军,还是这幅性子。
白凰翡笑吟吟地不说话,拎着一个酒坛子在手里。就在众人以为她要敞开怀豪饮时,郡主搁下酒坛,换了个盛了茶的玉瓷杯子,坦然道:“身上有伤,大夫说喝不得酒,只能以茶代酒敬各位兄弟。”
众人一愣,尔后又起哄道:“郡主这话是大夫说的,还是秋公子说的?”
白凰翡灌了口茶,眉宇飞扬,正是羁傲的模样。
半日的欢闹过后,宾客散尽,只余下三五至亲好友尚在。秋拣梅从别院一路寻了过来,在前厅的大堂内找到了白凰翡。绯衣女子怔怔地盯着贴在墙壁上的双喜,眉头轻微地蹙了起来。
听闻脚步声来,转头望了一眼。秋拣梅今日穿了一件红底银纹的衣衫,他甚少穿颜色如此深的衣服。一则更显脸色苍白,二则他性子本是孤僻,红色与他总是格格不入。
但白凰翡却觉着,他这一身,格外好看。
二人成亲时,她满脑子里想着的都是皇帝的猜忌,是爷爷的不信任,以至于完全忽略了要嫁的这个人,穿了什么样的衣衫,长的什么养的容颜,甚至连他语气中的小心谨慎,也一并给忽视了。
现在想来,从一开始,这人便一直在退让纵容。无论是在梅庵,还是身在朝堂,她白凰翡要做的事,他从没说过一句反对的话。
诚然,即便说了也没用。
满室飘荡的酒气令秋拣梅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抬步入屋,轻声问道:“喝了多少?”
白凰翡的脸上飘着醉态,傻笑着向他举了举手中的玉瓷杯,“不多,也就一壶而已。”
一壶酒对白凰翡来说,如同灌白水那样简单。可对一向不怎么爱茶的女将军而言,一壶茶足以令她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