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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负担

作者:车前一丁|发布时间:2022-04-15 16:48|字数:3050

  “令堂在魔都也算名人,本官当年虽小,却也略有耳闻。魔都与枫城千里之遥,秋公子都能抽丝剥茧查到了源头,自然懂的清源的道理。如今花月坊这桩事,正如令堂当年所受的迫害。背后主谋藏了起来,以各种身份为皮。此源不除,令人寝食难安。”

  知府大人一席话沉沉说完,起身辞去。只留下秋公子在屋子里愣神。

  当初是怎么查到沈青下毒的证据的?

  秋拣梅仔细地想了想,记忆有些模糊了,唯一记着的是那个女人一声声恶毒的话语,问他为什么没有死?以及那具悬在房梁上的冰冷尸体。即便是死了,她那双眼也一直注视着他,透着怨毒的寒光。

  从记事起,他便知道杀母仇人是沈青,不遗余力地要为母报仇。从母亲生前的人开始一个个地排查。当时梅阁虽然还不成熟,但跟踪调查却很方便。从伺候母亲的婢女,到为母亲安胎的大夫,从魔都到枫城,但凡与沈青有过接触的,威逼利诱,除了没闹出人命外,可谓是穷极方法。

  自然,这一切并不需要他亲自出面,往往只需要一句话,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脑海中乱七八糟地飘过过往的事,间或插入一些白凰翡画面,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忽然,他平和的眼中兴起一阵惊涛骇浪,捧着翡翠杯子的手微微一抖,茶水荡了出来。他却完全不在意,目光慢慢地看向了角落中坐着的秦文,“你曾说过,冰炎需要从口入?”

  秦文从他的话中听出了颤抖,愣了一下。直到秋拣梅追问了一句,她才点了点头,如实道:“不仅如此,因为研制不算成功,除非一次性喝下整整一大瓶,否则不会置人于死地。只不过体质会变差,畏寒。”她眸色沉沉地看了文弱公子一眼,道:“如你这般。”

  秋拣梅闭了一下眼,又摇了摇头,似乎想将脑海中奇怪的想法甩开。可半晌后,那个想法入汹涌的海水一样侵占了他的大脑,根本没有给他整理的时间。

  翡翠杯子被重重地搁在案上,白色身影陡然起身,疾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转头对欲起身跟上的秦文道:“别跟来。”

  冰冷的声音令秦文一愣,又听见那人软和的声音传了来。

  “我去看看姑姑,她不大喜欢人多。你放心,我不会乱来。”

  话音刚落,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

  出入梅庵这么多年,对于在相府修行的那位上官小姐,秦文不是没有好奇过。但秋拣梅从不提她,而那位娘子也甚少出来,秦大小姐也就丢开了。

  而刚才秋拣梅的反应,分明是想到了些什么。这个时候,他选择去找上官甫,是为了什么?

  娇俏少女虽有玲珑心思,可脑袋着实不如夫妇二人好使,加之不明白秋拣梅为何震惊,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

  从梅庵到主院,再从主院到宗祠,过了宗祠才是那座虽处侯门却超脱世俗外的庙宇。白桦树上蝉鸣声声,和着从院子深处飘出来的木鱼声,竟一洗烦躁。

  秋拣梅一路疾步过来,腹部伤口隐隐作痛,呼吸也急促起来。他在门口站了好久,待气息平稳了,方拉响拱月门上的铜环。

  不多时,里头传来轻盈的脚步声,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女尼探出个小脑袋来。见了他,眼中一亮,将门全部打开,合掌行了个礼后,方道:“娘子闭关跪经,公子怎么来了?”

  秋拣梅微微颔首,眸色温和道:“我只进去坐坐,无需扰她。”

  女尼点点头,将他迎入院中。

  院子里设了一套竹制的桌椅,女尼很快捧上茶来,随即便去忙自己的事了。

  秋拣梅敛襟端坐,一手支着下颌靠在桌上,合眼静听声声佛语。不过片刻后,恍若置身空山幽谷,俗世铅华洗净,只余下空荡荡的心灵。不过须臾间,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日暮西山,木鱼声戛然而止,蝉鸣仿佛也通了灵性一般,消了声息。雕花木门打开后,灰衣布衫的女僧持尘而出,一眼瞧见院中小憩的人,眉头轻微地皱了一下。

  “童儿……”她唤了一声,“公子何时来的?”

  小尼姑从后院行来,答道:“申时初便来了,让不打扰娘子。”

  女僧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自个儿拾阶而下,在文弱公子的对面坐下,盯着那张脸看了许久后,方将人唤醒。

  秋拣梅这一觉睡得沉,可睡姿却不甚好,刚要抬头,便觉脖子一阵酸疼,仿佛被人敲打过一般。他抬手敲了敲后颈,待酸软感散去后,才起身颔首,唤了一声:“姑姑。”

  女僧让他坐下。

  不等她开口询问,秋拣梅便道:“只是来听姑姑念念经。”

  沈青在时,府中上下尚不用上官甫操心,以至于这庵庙中,除了上官谦,便再无一人踏足。而沈青没了后,也只是负责上下调停的大总管会定时来汇报,依旧十分冷清。

  只是不知何时,庵外的那个厚薄亭中,多了一个羸弱的身影。小小的娃娃在亭子里经常一呆便是半日,偶然睡着了,便是整整一宿的功夫。他总是悄悄地来,又悄悄地离去。

  直到被庵庙的主人发现,将他带进了庵中,问他做什么?

  刚入相府的小公子神色坦然地答道:“诵经的声音很难听。”

  女僧笑了笑,又问:“那你为何还每日来偷听?”

  小公子垂眉不答。

  那个时候的秋拣梅,便已经懂得如何收敛自己的情绪,但到底人小。而上官甫一双眼能看透世事苍凉,自然也能看透他的小心思。一个满腹仇恨的孩子,自然会觉着佛家的慈悲为怀可笑。但他还是坚持每日来,每日听。

  直到有一日,他将那些佛经倒背如流,自己闲来没事便念上几句,便甚少再去这座庵庙。

  距离上一次来这个地方,是他随军前去魔都时,来辞行的。已经过去了半年。

  而今时国中并无大事,他却又来了?

  女僧抬头看了看四周的白桦树,面色平缓地道:“这里四面都是树子,一到了夏天,四面八方都是蝉叫声。虽然能捕捉,但太高的地方依旧有,很讨厌是吧。”

  秋拣梅点了点头,却意外地发现,刚才还聒噪的蝉叫竟然没声了。他讶然地看了女僧一眼,“是木鱼?”

  “万物皆有灵性,人可以说话,蝉也有它自己的语言。要找到能引起他们共鸣的声音不难,只不过世人又有几个有耐心的?”上官甫眉眼微微一动,目光落在秋拣梅的脸上,“你许久不曾来听我诵经了。”

  秋拣梅眉眼一低,细声道:“近来总觉心绪杂乱,不能自己。”

  “因为白凰翡?”不必他说,上官甫已经猜到了,“那个孩子,总归不能以常人之眼待之。情到深处,自伤十分,伤人七分。你同她终究不是乡野夫妻。”

  女僧宁静的话语就似开启心扉的钥匙,令文弱公子将满腔不可说倾诉出来。

  “从前我总觉着,与她夫妻相称举案齐眉,便是莫大的福气。可后来却盼着能得到她的回应。她应我一分,两分,到最后,便期盼着能得到她十分。眼看着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可那条线却在一夕之间崩裂,仿若形同陌路。”

  “我想要护着他,她也愿护着我,本已相约白头到老。可最后才发现,我并不如想象中那样相信她。担心她的一言一行会招来无妄之灾,想要她放弃,可却连个说服自己的勇气都没有。”

  波澜不兴的语调哀哀凉凉,三分自嘲,七分感伤,“我这一生,终归做不了个胸襟宽广的人。”

  他的话音落下,短暂的沉默后,女僧叹了口气。“贪恋从来不是无中生有,当你的付出得到了回报后,你便会为之付出更多,索取的回报也会更多。可她对你却是已经付出了全部,再多的索取,便是负担。”

  负担?

  秋拣梅总是小心谨慎,似乎所有的事都在为白凰翡考量,努力不让自己成为她的负担。可他没想过,这份考量,便是负担?或者说,他的情,便是负担?

  细碎往事又钻入脑海。她不顾身上的伤从蒙古奔袭回来,她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说吃酒对她而言就是白水,但她还是戒了。

  这些在他的眼里,都是她的回应。可他却没想过,从前的女将军何等的高傲,她手持傲血长枪号令千军时,何等的英姿潇洒?她一点点地改变,一点点地敛去万丈锋芒,想要与他殊途同归。

  可他没想过,她一直行的是阳光大道。而秋拣梅,这一生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中,将过往严严实实地藏起。那条道太窄了,容不下两个人并肩。可他依旧宛妄图将那人拉到自己的人生道路上来,谓之为她好!

  上官甫静静地看着秋拣梅神色的转变,不再多言。这个孩子,从小便伶俐透彻,什么事都是一点就透。

  可唯独这个情字……

  她在这小小庵庙中悟了半生,心中尚有欲念。世人又有几个能透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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