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鱼肉质鲜美,无论是蒸煮烹炸都不错,重在一个火候的掌握。青姑掌勺多年,熟知白凰翡的口味,她做出来的鱼已经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秋拣梅要亲自下厨,无非是想为那个顶天立地的女子洗手煮汤。他入厨房时,青姑已经将那尾白鱼腌制了放在一旁,此刻正在案板上切萝卜。一旁的灶上放着几个蒸屉,此刻正热气腾腾的。
见姑爷来,青姑笑道:“小姐平常也没这么馋嘴,老奴瞧着她肚子里的小少爷将来是个能吃的。”
秋拣梅脸上也滑出一丝笑容来,“能吃是福。”
“吃成林大人那般也是福气吗?”一个凉悠悠的声音飘了进来,女子黛衣男装划进厨房,轻车熟路地往灶头蹭去。不等她伸手将灶上的蒸屉揭开,已经被一人抢先一步拍了一下爪子,又被拉离了灶头。
秋拣梅握着她的双手,紧张道:“你小心些。”
白凰翡蹙眉看了他一眼,想着自打有了身孕来,这人处处小心谨慎,活生生将她变成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深闺小姐。凰翡将军满面委屈地吐了一个字:“饿。”
秋拣梅在她脸上捏了一把,青姑笑呵呵的声音传来,“已经准备好了。”
秋公子应声,安抚了女将军一句,自去掌勺。
四月十七日,天气炎热,梅庵的小厨房里不断地传来了女将军的声音。
“那是糖,不是盐……”
“鱼快炸糊了。”
“你刚才是不是把辣椒扔进去了?”
最后一声忍无可忍,“秋拣梅……”
文弱公子瞧着一盘烧的面目全非的白鱼,再看看一旁扶额摇头的女子,歉然一笑。
自那日后,梅庵的气氛再次变得十分诡异。虽然秋拣梅竭力想要表现的镇定,但越是刻意维持的平和,越是有迹可循。两人之间这样已经不是头一次,白凰翡也丝毫没有打算主动打破僵局的想法。
她的脑海里还装着上官伯乐的话,实在分不出心力去与他谈心,何况两人之间的症结已经十分明显,要想和好如初,必定有人要做出让步。她既然没有掩饰继续追查真相的心,自然也没有息了这个念头的打算。
这日四月二十一日,炙烤了大半月的夏日终于躲进了云层中歇息,还了一丝清凉给人们。趁着夏风凉爽,白凰翡嚷着要同青姑一道出门买菜。老人家拗不过她,只好叫上红儿同去,嘱咐她盯好小姐。
红儿是伶俐,可要耍小聪明,远远不是自家小姐的对手,就青姑挑青菜的转身功夫,便把人盯丢了。回府后禀了姑爷,准备着受一顿责罚。
哪知秋拣梅只是淡淡一句‘由着她去吧’便没了旁的话,这让笼在梅庵的那层阴云又重了不少。
夏日的枫叶正处于青黄交接的时候,泛黄的青色是国都给人唯一的清凉,一眼望去,就像是徜徉在群山中一样。
白凰翡踩着满地的碎叶慢慢踱步,随着日子越久,小腹已有明显的坠感,她的步伐也不自觉地放缓了,负在背后的十指却在快速地活动着,就像是她脑海中的思绪一样。
她在盘算着,如何能让王清晨答应让她去卷宗房瞧瞧。若是从前,有止戈郡主的身份随便囫囵两句就过去了。如今发生了那么多事,满朝文武上下都防着她,更何况王清晨还看过那封手书。
想到这里,白凰翡的脸上露出一个冷笑,被夏风一吹,凉意入喉。一抬眼,刑部大门就在眼前。
“心是是非处,此为明镜台?”白凰翡抬头念出牌匾上的字,脸上那个冷笑就愈发意味不明了。她抬步上了玉阶,门口站岗的侍卫持枪将她拦下。
白凰翡双手负后,端出一副稀松平常的态度,“白凰翡有事求见陈大人。”
王清晨上了年纪,性格顽固了些,但好在他身边还有个得力的助手,而且这个助手还很好说话。只可惜,王大人的助手很好说话,但守门的差役就不怎么好说话。让止戈郡主在门外候着,一人进去回禀。
凉风悠悠地拂过青枫大道,将白凰翡一身绯衣拍的紧贴肌肤,令她消瘦的身形一览无余。她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双臂,想借此驱赶那一丝凉意。
“凰翡姐姐……”清脆的声音从严谨的刑部大门里头传了出来,粉衫女子率先迎了出来,上前来同白凰翡福礼,“自姐姐有身孕来,李姝未曾来得及登门拜访,竟不想在这里遇到姐姐了。”
白凰翡待李姝一礼完毕,含笑问道:“姝妹妹怎么会在这里?”
李姝往里头看了一眼,王清晨和陈由俭正大踏步出来。她道:“昨儿个回府上,母亲说做了些干果,想着王大人一向爱这个,要打发人送来。我想着终日在府上也没什么事,便讨了这个巧宗出来走走。”
白凰翡记起这王清晨是户部尚书李世绩之女,也就不奇怪了。转身朝刚刚出来的刑部尚书揖礼,“王大人。”
王清晨嘴角抽了抽,他见多了白凰翡不正经的模样,如今见她这一本正经的模样,还是不可避免地挑起了眉头。他当堂立在门口,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问道:“郡主有事吗?”
白凰翡脸上笑容精致,视线掠过了王清晨停在他身后陈由俭的脸上,意味深长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后,才想起回王清晨的话:“看见熟人在这里,来打个招呼。”
止戈郡主说谎连眼睫毛都没动一下,直接令在场三人在冷风中凌乱了片刻,谁也不知道她说的这个熟人是谁,自然谁也没有想着要站出来要为她圆这个谎。当然,止戈郡主也未必要他们来圆这个谎,她神色平常地立在刑部那块明镜牌匾下,笑吟吟地看着刑部的负责人。
王清晨脸颊上的肌肉狠狠地跳动了几下,十分苦大仇深地耷拉下了眼皮,“郡主有话不妨直说。”
白凰翡伸手拉过一旁呆若木鸡的李姝,“真没事。”语毕,带着李姝扬长而去,留下了王、陈二人在刑部大门口站了良久。
待那一抹绯色的身影消失,王清晨转头问陈由俭,“刚才那个是郡主吗?”
止戈郡主会大白天不辞辛劳地跑到刑部来撒那么一个无关紧要的谎然后乖乖离去?最重要的是为什么?
陈由俭点点头,“确实是郡主。”想了想,道:“听说怀孕的女子情绪起伏很大。”
王清晨愣了愣,想了想自己留在淮阳的妻儿,似乎在妻子怀孕的时候,听老大夫说过这么一句话。只是当时他一心扑在案子上,家中的一应事都是交给下人去操办的,也就没体会过‘情绪起伏很大’这六个字的含义。
尚书大人皱着眉头想了好半天,才囫囵出一句:“这变化在大,还能让一个人移了性情?”
陈由俭笑而不语。
李姝是个聪明女子,白凰翡刚才拿她撒的那个谎显而易见,表明了不想将来刑部的真实目的相告,她也没有多问。二人一路走着,白凰翡随口问道:“漓江还在忙着华薇宫闹鬼的事吗?”
李姝想了想,道:“前两日听将军提起,说华薇宫的事解决了,不是什么鬼怪,是三殿下。”
“三殿下?”白凰翡皱了一下眉头,才想起荆皇还有个幼子,因生母卑微,诞下他后便没了,一直是由凤妃抚养的。凤妃被秘密处死后,华薇宫的宫女也打入内廷受讯,不知死活。她也无心去过问那个小孩子的死活。
李姝脸上露出一个不忍心的表情,扫视一圈周遭无人,她还是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道:“自凤妃娘娘没了后,三殿下便被送到了娴妃娘娘处抚养,许是娘娘顾不上,小殿下经常跑到华薇宫去,定是想念凤妃娘娘了,才会啼哭出声。”
白凰翡心中冷笑,华薇宫附近并无别的殿宇,娴妃居住的地儿肯定离那处甚远,一个四岁大还瘸了半条腿的娃娃,能躲开满宫里奔走的宫女太监,跑到华薇宫去哭?这话说出来,还不如说华薇宫闹鬼,还能唬住一两个胆小鬼。
不过,心里这么想着,她面上却没表露出来,只叹道:“小小年纪,可惜了。”她说的是可惜做了别人的替罪羊。
李姝以为她是心生同情,附和一句:“谁说不是呢?一出生便要面对生母的尸体,凤妃娘娘……”她的话音戛然而止,面色一白,忙停下身向一旁的白凰翡赔罪,“李姝并非说姐姐。”
白凰翡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你自然不是说的我,我的出生,可是踩着我父母和李家满门的尸骨的。”
听出她话中的凉意,李姝忙劝慰道:“对于太息殿下来说,你活着便比什么都重要,至于李家……”
白凰翡却突然折身往刑部的方向去,只同她道:“我还有事,姝妹妹自便。”
李姝眼瞧着她前后不搭的言行,满心满眼的不解疑惑,随着她身影的消失,也没再去探究,自己回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