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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放心

作者:车前一丁|发布时间:2022-04-15 16:49|字数:3101

  梅庵风凉,漫山的翠竹就似一道黛青的屏障,将翠竹小院从喧嚣中择了出去。

  有贵客临门,本该烹茶煮酒相待。

  白凰翡洗手挽袖,亲自从后院深井中打了一桶井水上来,以竹杯捧给白发须眉的老人。

  公孙忏神色淡然地接过,吃了一口,待再要饮,却被女子信手夺了过去。

  白凰翡将竹杯递给青姑,嘱咐她上茶来,回身落座,淡淡然道:“凉水固然解乏,先生上了年纪,多饮伤身。”

  看着女子如此乖戾行径,老先生眸光微微颤动,恍若时光倒流,旧人在前。

  “将军近来可好?”

  白凰翡低头理着蚕纱袖口,不以为意,“凰翡早已卸了帅印,不是什么将军了。”

  公孙忏大气一笑,“老朽活了这么一把年纪,形形色色的人识的不少,这其中不乏将门武人,你爷爷白奕就是其中翘楚。这老匹夫别的本事没有,仗着一双入云锏,欺软怕硬,幼年时没少欺负我。”

  青姑领人上了茶,老先生捧过,颔首致谢后,方又继续接着话道:“可自打他上过战场见过生死后,将那身铠甲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即便赋闲家中,也要每日擦拭。他说那盔甲上沾着的是同袍的血,不能让热血蒙尘。”

  他抿了口茶,转头问女子,“将军心中热血,已经蒙尘了吗?”

  白凰翡手上动作一滞,咧嘴嗤笑。

  她也曾见过老将军擦拭兵甲,比起她这个孙女,仿佛那冷冷的兵器才是他的亲人;她也曾染过同袍热血,那是能把人心灼伤的温度;她也曾一遍遍地擦拭着傲血枪,擦拭着那副盔甲。

  她的满腔热血从未停止沸腾,只是……

  “血装在身体里,没有流出来,怎么会蒙尘呢?”止戈郡主抚了抚手背上的伤痕,“即便流出来了,随便一擦,撒点药在上头,就什么也没了。”

  公孙忏轻声道:“至少,还留下了伤痕。”

  白凰翡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手的伤痕,喃喃道:“是啊,还有伤痕!”她抬起头,笑吟吟地看着老先生,“我曾托人替我寻个法子将这满身的伤痕给祛了,可她说伤疤已久,去不掉了。先生神通广大,若能寻到良方,还请不吝赐教。”

  “有些伤疤能去,有些伤疤却应该留下来。将军一生峥嵘,这点伤疤又算得了什么?”公孙先生淡淡地道:“旧伤再痛,新伤覆之,谁又知道是旧伤发作了?流出来的血,依旧是红的,是热的。”

  白凰翡毫不退让地迎上老人目光,“先生心中的伤好了?是年事已高将伤口忘了,还是又添了新伤,把旧伤覆盖了?”

  老人淡泊目光剧烈一颤,有什么情绪脱框而出。他连忙捧紧了手中青玉杯子,低头狠狠啜了一口,才勉强将浑浊的双眸涤荡清明。

  “将军口舌之利,犹如兵刃,伤人伤己。”公孙忏悠悠一叹,“果然是白奕教出来的儿郎,这性子,同你父亲没什么两样。”

  白凰翡目光一收,没了焦点,只是茫然地在屋子里打转。她的视线从老人脸上扫过,从上官谦的脸上扫过,也从秋拣梅的脸上扫过,最终定在了门外。

  日光西斜,洒进院子里的竹影换了个方向,却丝毫也不影响这幅流淌的画卷。有竹叶轻飘飘地落下,在青石地板上停留了片刻,又被风带着飘了起来,在空中旋转一阵,如此反复跌宕,最后从她的视线中远离。

  她收回目光,端起桌上的青玉茶盏,小小地抿了一口。

  阿文说茶虽提神,却也伤身,对腹中胎儿不好。她也不是个爱茶的人,也就弃了。大概是许久没吃了,那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来,竟觉无法忍受,直皱眉头。

  她复将茶杯搁下,凛然一笑:“凰翡自出生以来,不曾见过父亲,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脾气秉性。先生刚才说,新伤覆旧伤,便能忘记旧疼。可新伤旧伤,不也一样都是疼吗?以伤覆伤,生不如死。”

  公孙忏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可总还有一二件可以为之活着的事,将军是曾在生死边缘徘徊的人,自然知道生死的可贵。人只有先活着,才能谈论别的。”

  女子深吸一口气,长眉一扬,脸上又重新漫上了浅浅笑容,“既然不论生死,老先生今日是来论别的?”微顿,她语气中已经含了一丝戏虐,“不知先生有何指教?”

  她既然将话说明,公孙先生也没有再绕弯子的理,坦然道:“拓跋借着联姻之名,暗中勾结胡人,意图谋取荆国。如今荆国再经不起风雨,国祚稳,君臣和,民生安,则外敌不敢觊觎。外敌不扰,国祚方稳。”

  白凰翡眉头轻轻一皱,“凰翡早已解甲,又不曾在朝中谋职,国祚稳与不稳,与我何干?”

  “这年余来,荆国几经动荡,皆因将军而起。正所谓无风不起浪,将军身在漩涡中心,你若安定,这风浪便掀不起来;你若飘摇,这风浪就停不了。”公孙先生将脸色一正,一双雪花眉凝出几分威严,满头苍苍,说话却是掷地有声,“风浪不停,国祚不稳,强敌相犯,将军便是千古罪人。”

  “先生莫要诳我。”白凰翡一声冷笑,“凰翡一介女流,嫁作人妇,唯一的责任是相夫教子。即便我上不能劝诫夫君德性,下不能教导儿女举止,也担不起这千古罪人的名声。”

  公孙忏厉色一问:“将军但真甘心在这小小梅庵相夫教子?”

  “于公,先生为天子之师;于私,凰翡该唤先生一声外公。先生若不信,凰翡就在这里,挖心掏肺,任凭处置。”女子将眉眼一扬,满目不羁,笑吟吟地道:“就是不知道,先生这一趟,为谁而走。”

  看着女子满脸睥睨的神态,公孙忏暗暗紧了紧十指。比起白奕,面前这个人显然更令他头疼。

  老人轻轻地将双眼一合,颤声道:“老朽是为了黎民而来。”

  白凰翡抿了抿唇,垂首不再言语。她已经将话说的十分明白,信与不信全在他人,再废口舌已没什么意思了。

  默了一会儿,老人才悠悠叹道:“拓跋敢如此嚣张,除了因我国将经五王叛乱损耗不少,国中君臣不和之外,另一个原因便是我国武将凋敝。朝中稍有能耐的将帅皆已戍边,不可轻易调用,老将军年事已高,白漓江……”

  说到这里,公孙忏的话一顿,将余音淹没在一声长叹中。他张眼看着女子,未尽之言,全系她身。

  白凰翡自然是明白的。现今看来,白漓江是年轻一辈中唯一有可能望老将军项背之人,若是磨练的好,他将会挑起白家重担,成为荆国栋梁之才。只可惜,如今这根还未雕琢完善的栋梁困于囚笼之中,难展抱负。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公孙先生此来,是求一颗定心丸的!

  思及这些,女子满面霜色柔和下来,眸中仍旧析着几分冷笑,语气却已经改善,说出的话也不再是加枪带刺,反而添了几分伤感:“是不是只有我死了,才能消了他心头的猜忌?”

  此言一出,上官谦与秋拣梅神色俱是一边,两道视线闪电般地落在了女子的脸上。他们都知道这人的性格乖戾,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即便她如今已为人母,言行收敛不少,但她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曾经是荆国的将军,压在她肩上的那份重担,她从来都没打算卸下来。

  “虽说帝王家无情,那是时局不允许他们多情,说到底,你也唤他一声皇叔。圣上若但真是无情之徒,这么多年,也不会由着你来了。”

  即便得知当年隐情,即便君王间接沾染了他女儿的血,这位名誉天下的名家大学,仍旧选择了站在了君王这边。当年,他为胞妹和女儿的死赌气远遁,可公孙家历代印刻进骨血里的祖训,他依旧不敢忘记。他也相信,相信自己女儿身上流淌着同自己一样的热血,他更相信眼前这个女子,不会辜负她母亲以命换来的生命。

  “如今将军要做的,一是让满朝文武放心,二是要让拓跋知道我荆国有将帅可调。”

  白凰翡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身体里压抑着的热血又剧烈地沸腾起来。她眸中微光闪动,双唇颤动了好一会儿,才问:“如何让他们放心?”

  公孙忏没有立时回答她,反倒是将目光转向了秋拣梅,“秋公子这梅庵如此冷清,是否想过再添一人?”

  秋拣梅先是一怔,尔后反应过来老人话中的意思,视线本能地转向了白凰翡。只见后者正盯着门外瞧,脸上神情复杂,不知在思索着什么。他心中微有寒意,不自觉地伸手入怀,将那块暖玉在手心捂了捂。直到暖玉生津,他才松开手,起身恭敬地揖礼,答道:“梅庵院小,两人足矣,再多一人,恐怕容不下。”

  公孙忏又将视线望向白凰翡,不做声。

  女子盯着门外阳光看了好久,眸子里神色变幻了好几次,才问道:“皇帝打算让何人入府?”

  此言一出,文弱公子双膝一软,身子往后一倒,双手撑不及,狠狠地撞入张椅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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