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凰翡领军挂帅时,一向都是与将士同吃,从不自己开小灶。白漓江跟在她身边多年,也保留了这习惯,做了禁军大统领后,当值的日子都是在伙房同属下一道吃的。
只是每天回府时,李姝都会为他炖上一盅凉饮,亦或是几碟小菜,算作加餐。
这日因白凰翡接掌禁军,他须得将上下一应的事务整理好后送到梅庵给她过目。原本这些事自有两位参将去料理,只是他跟着白凰翡这么多年习惯了,也深知她的习惯,少不得亲自指导他们如何整理,尽量减少白凰翡操劳时间。
回到白府时,已经日落西山,半轮弦月悬在遥远的天际。
贤淑的妻子仍旧候在门口,替他褪去铠甲,丫头已经去厨房端了炒好的小菜,请姑爷入座。
“郡主重获兵权,料想将军必定开心,特意备了几个小菜,陪将军小酌两杯。”
她是一番好意,白漓江也不好说什么,少不得将朝中那套尔虞我诈暂时丢开,坐下吃喝。
白漓江幼年时家中无酒,入了枫城后没多久就随着白凰翡上了战场,军中又不许饮酒,他的酒量一向不好,吃上两杯脸上便有了红晕。即便是庆功宴上,他的酒也是白凰翡替他挡了的。为了这个,还被众人嘲笑:将来娶媳妇是不是也要将军替你挡酒?
哪里知道那群混蛋一语成谶,成亲那日,果然是白凰翡替他挡的酒,还因为这个闹了笑话……
想起从前战场上何等潇洒,如今身在枫城,处处受制于人,还须得谨言慎行,小心行事。正是借酒浇愁愁更愁,愁上心头酒兴更浓,少年将军索性躲过妻子手中玉壶,对月豪饮。
衬着酒兴,他提剑出门,于阔庭中舞了起来。他的锏法是老将军亲自传授的的,多年战场生涯磨练出了嗜血的锋刃,此刻以双剑代锏,力道丝毫不弱。
李姝立在廊下,眸色沉沉地看着月下男儿。在这天下男儿中,她的丈夫算得上人中龙凤,少年得志,令多少人羡慕不已。
又有多少人羡慕她能入白府,嫁给他为妻。
可这些人羡慕的同时,不明白少年将军的肩上究竟压了多少负担;他们更不明白,要维持这桩没有感情只有利益的婚姻,会有多难……
“去替将军准备好水。”良久之后,年轻的妻子淡淡地吩咐身旁的婢子。待她去后,略微提高了声音同院中的人道:“天色不早,将军明儿个还要值岗,莫要贪耍了。”
白漓江舞剑正酣,不理会她,酒兴上来,喃喃地哼起了边关小调。
“……一缕青丝荒冢一方
……金戈与烽火成双
……解甲归田华发成霜……”
‘嘭’的一声从廊下传来,将诉尽戍边将士豪情悲壮的呢喃打断,少年将军剑势陡然一转,两把寒刃犹如疾光朝声源处刺了去。
李姝眯了眯眼,只瞧得见依稀是个人的轮廓。她想也不想便出声道:“将军不可,那是云尘妹妹。”
好在白漓江尚且存了几分理智,剑转偏锋,堪堪嵌入廊下的朱漆大柱上。
廊下的云尘满面痛苦与惊骇交缠在一处,左手捂着右手的手腕,脚下是碎裂的瓷碗以及摔散了的糕点。她努力地扣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出声,双肩却瑟瑟发抖,额上的冷汗也渐密。
自打云尘入了府,白漓江便未曾去过她的院子,此刻陡然见了旧人,酒意醒了大半,却将目光往旁边一撇,不大自在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云尘一张嘴,声音中便有哽咽,她只好狠命地咬了咬唇,不再作声。
李姝此时已经行了过来,柔和的目光将云尘上下一扫,落在她紧紧捂着的手腕上,面色一变,立即叫人去拿伤药来。
白漓江闻声脸色大变,这才发现云尘脸色不对,双剑一扔已经将人打横抱起,快步入屋。屋子里灯火明媚,可以看见云尘右手袖口已经湿了一大截,没有捂严实的手腕上露出一片红。
少年将军眉头一皱,强势地将她捂住伤口的手拉开,大面积的烫伤,严重的地方已经起了水泡。
小丫头跑的快,很快将药箱取来。
白漓江二话不说,娴熟从药箱中拿出专治烫伤的药膏及清洗的药水、纱布来,先将伤口清洗干净,涂抹上药膏,再以纱布将伤口周围缠了一圈,再在伤口上方附上纱布遮挡灰尘,又不至于让伤口因为不透气而化脓。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一直皱着眉,不曾开口。
云尘几次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可碍着他难看的脸色,生生地将话噎了下去。
李姝令人清理了走廊上的狼藉,进屋来,略带惋惜地看向云尘,“妹妹蒸的散糕不能食用了。”
云尘咬了咬唇,眸子里析出些水雾来。
白漓江一起身,将她也扶了起来,仍是沉着一张脸,声音却十分温柔,“我送你回房。”
云尘无话,只得点点头。
眼瞧着二人离去,李姝转头看了看满桌狼藉,眼眸中流淌着如月光温婉的情愫。她招了招手,示意人将桌上收拾了,自回房去呆坐了片刻,只等文儿回来替她脱妆卸簪,独自就寝。
临睡前吩咐文儿取出一支山参备上,明儿个要去一趟梅庵。
闺阁女子一向早睡早起,李姝这一夜却睡得格外的沉,起床时日头已经漫过东坡山顶,阳光独好。
见她脸色一变,文儿先道:“将军说头疼,就不在府上用早饭了。出门前来看过小姐,说小姐辛苦,让你多睡一会儿。”
小丫头一边说着,一边吩咐人进来伺候小姐洗漱,一边自去将昨夜备好的衣裳拿出来。又道:“尘夫人在厅上等着为小姐献茶,按规矩,主母须得赏件东西,小姐做主赏什么?”
李姝洗了脸,漱了口,正对镜梳理着自己的头发,闻言眉头微微一蹙,道:“这却不好办了。”
云尘入府虽是为妾,一应的吃穿用度是同李姝一样的。可李姝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女儿,比不得云尘孑然一身,若是将自己私有的拿来给她,难免有炫耀之嫌,况云尘又是那样性格孤高的人;若是用府上的东西赏她,难免在身份上压了她一头,反倒是不好了。
她拽着木犀梳思量半晌,文儿过来接过她手上的木梳替她盘发,一面说道:“小姐若实在寻不到好的,奴婢倒是有个主意。”
李姝莞尔一笑,骂道:“小蹄子,有什么主意赶紧说来,好处多着呢。”
文儿笑了笑,道:“不如小姐带着尘夫人去观音庙拜拜,兴许还能早日为白家开枝散叶呢。”
“没个正经。”李姝嗔骂一声,心绪也渐渐地沉了下去。思了片刻,她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将头前得的那株珊瑚树取出来。”
“那可是……”文儿一声惊呼,从铜镜中看到小姐满目的落寞神情,一时无声,只是点了点头。
收拾完毕,李姝便往厅上去。
云尘打扮一向素净,即便有颜色鲜艳的料子,也不见她多穿,时常穿着一件白白的绸缎衫子,衣身零碎地绣着绿色的叶片,加上她容颜清淡,头发也是挽成发髻垂在脑后,正是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
相较之下,李姝一身菊红的宽袖长衫显得大气的多,二人身份高低立显。
虽说李姝一向只将云尘当做妹子来待,后者却不肯乱了规矩,时常记着主仆之别,照着规矩向主母跪敬了茶。
李姝拗她不过,只好吃了茶,叫她起来入座,又将自己心爱的一株珊瑚树赠了她。又留下她吃早饭,桌上提起要去贺郡主升迁之喜,邀她同去。
云尘想着新婚夜那位止戈郡主对自己说的话,眸子里渐露恐惧。她右手腕上的伤口没好,松松地缠着纱布,吃饭只能用左手,本就捏不稳的调羹‘叮当’一声落在了圆桌上。
李姝想她是小家出来的人,郡主又一向霸气,难免见了拘束,便笑道:“妹妹不愿去也无妨,郡主并非在意这些虚礼的人。”
云尘颤着手将调羹抓在手里,垂眉思量了半晌,方细声道:“我去。”
李姝微微一笑,看了身旁的文儿一眼。小丫头立马会意,下去嘱咐人将马车换成二人的,除了大夫人的人参外,再备一支熊掌作为尘夫人的贺礼。
白凰翡重获兵权一事,意见最大的,当属秦大小姐。凰翡郡主活泼好动,即便有了身子也不安分,平时要约束她全靠药物和不懈努力,好不容易有了成效,如今一道圣旨下来,难免又要费神了。
她倒是有点自知之名,知道头一日梅庵定会有人来拜访,没有来打扰,给孕妇留足了处理繁杂琐事的时间。
二十六日,她睡了个饱足,起床吃了早饭,便踩着细碎的阳光往相府去。
白凰翡若是聪明的,就会将那些事务推个干净,若是她执意不将自己身体放在眼里,医术再好也没有办法。她人还没入相府,便逮到了一个要往梅庵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