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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七十五章:时日不待

作者:车前一丁|发布时间:2022-04-15 16:49|字数:3099

  秦文赶到白府时,天色已经黑尽。夜空无星无月,初上的华灯点滴阑珊,映照着在微风中摇曳着的青枫老桂。

  老将军立在阑珊灯火的尽头,健硕挺拔的身影被身后高高悬挂着的孤灯拉长,一身白衣揽尽夜的清凉,满头苍苍是岁月侵扰过留下的痕迹。眼见女子挂着药箱疾步而来,他负在身后的双手抬了起来,微微欠身。

  “他们母子就拜托姑娘了。”声音是一贯的冷漠,带着常居高位的威严。

  秦文敛袖还礼,轻点了一下头。目光扫过老人泛白的唇时,忍不住道:“将军虽是武行,毕竟上了年纪,善保贵体。”她的视线往清冷的深院中望了过去,眉头微微一蹙,“她这一生经历太多大起大落……”

  余音未尽,却已经十分明了。

  白凰翡并非爱逞强的人,但别人都挑衅到她面前了,她也不会回避。何况此番事关白漓江的安危,她虽然在同杨姗对峙时略胜一筹,可也着实被她的话伤着了。大悲大痛下强压情绪,导致急火攻心,气血逆流,对胎儿影响极大。

  秦文一进屋子,脸色床上躺着的孕妇还白三分,不由分说将一粒药丸塞进白凰翡嘴里,冷着脸问道:“这孩子你还想不想要了?”

  白凰翡艰难地将药噎了下去,勉强一笑,“这不是还有他干娘在吗?”

  秦文刚将药箱放下,闻言狠狠瞪她一眼,旋即搭上她的手腕,在那布满了细碎伤痕的腕上狠狠掐了一下。

  “我是医者,不是神仙。”顿了一下,秦小姐语气略带伤感,“世事无常,我也不能无时无刻待在你身边,说不定哪天就……”

  不等她把话说完,白凰翡便急急地打断,“姑娘发发善心,这事就莫要让旁人知道了。”

  秦文冷笑:“你把别人当傻子吗?”

  白凰翡一想,也觉得自己想法确实有些荒唐了。知府衙门动作如此之大,怎么瞒得了梅庵?抵多明日一早,他便会知道发生的事。

  至于府上,自己回来时惊动了白管家,这么大的事,老人是不敢瞒下的。

  止戈郡主叹了口气,抚了抚小腹,呢喃道:“儿子,现在你受的苦,将来等出世找你舅舅讨去。”

  秦文早已领教过白凰翡的不要脸,深深不以为意。转身书了个方子,叮嘱青姑去配药煎来,又让白凰翡坐起宽衣,要替她行针导血。

  白凰翡倒也听话,在红儿的帮扶下坐了起来,褪去身上衣物,将后背上那些狰狞的伤口露在阑珊灯火之下。

  她背上的伤口有陈年旧伤,也有新添的伤口,纵横交错,触目惊心。饶是秦文身为医者,见多了伤患,可每次一见她这个后背,都不免双眼刺痛。这样的伤痕,若是布在普通女儿的身上,生不如死。

  可这个人的浑身上下都是这样的伤口,每一条都在宣誓着她的过往,都是凰翡将军的见证。

  她强压情绪,从容地从药箱中取出银针、油瓶、烈酒等物。

  银针淬过白酒,破肤而入时带着瘙痒和寒意,令白凰翡浑身起了战栗。秦文为分她心思,随口问话:“若是与拓跋的联姻不成,会有什么后果?”

  白凰翡紧紧地拽着十指,将身体本能强压住,随口答道:“刀兵相见,狼烟烽火,民不聊生。”随即,她又打趣道:“姑娘什么时候也关心这些闲事了?”

  秦文道:“这几日怀安王常到栖霞酒楼买醉,听他言辞之间,对这桩婚事颇有不满。”

  白凰翡陡然将双眼一睁,要转头看秦文。

  “别动。”秦文一把按住她的头,迫使她转了回去。

  白凰翡倒也不再执着,眸中精光一闪而过,仍是用一副玩笑的口吻,道:“你与怀安王不打不相识,他连这个都告诉你,可见是将你当做知己了。”

  秦文手上的动作一滞,银针入体深了三分,疼的白凰翡倒吸一口凉气。俏丽医者漫不经心地将银针往外拔了一点,不改面色地道:“要让人说出心里话,不用那么麻烦。”

  白凰翡立即作出一副惶恐的样子来,“同姑娘待在一处,是不是连呼吸都要小心着?”

  秦文一本正经地回了一句:“差不多。”

  二人闲闲地说着话,青姑端了药进来喂白凰翡喝下,待银针一除,她再撑不住,沉沉地睡了过去。

  瞧着榻上睡得安稳的女子,秦文眸中析出些哀痛来。看了好一会儿,她才掖好被角,将门带上,退了出去。叮嘱了青姑几句后,让红儿带他去老爷子的主院。

  夜色如墨,白奕披着宽袍坐在亭中刺梨藤下,一盏孤灯,一杯凉茶,是他此刻仅有的陪伴。

  白管家来禀,秦家小姐求见。

  老人叹了口气,将密布在眸子里的阴云给敛了个干净,着人请她进来。

  秦文提着药箱入内,鹅黄的衣裳上薄薄雾气。她立在廊下看了一眼那个靠在孤灯中的老人,才发现原来他的身影已经佝偻,并不如自己之前所见那般挺阔。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去揖了礼,在老人的示意下坐下。

  “将军府上应有大夫,秦文造次,想再替将军诊一诊脉。”

  白奕倒也不扭捏,挽袖将手腕伸到桌上,漠然的脸上化开一个极浅的笑,道:“姑娘看后,也好有个准备。”

  秦文年少成名,于医毒一脉天赋异禀,寻常病症,只察言观色便知道个大概。脉一搭上,神色更是一凝,“将军的肺腑被人以巨力震伤,若是年轻人,修养个一两月,提刀跃马没有问题。”

  白奕显然不是年轻人,他年逾古稀,脖子以下都已经迈进黄土里了。此时所能依仗的,不过是年轻时的强健体魄和浑身毅力。

  他收回手腕,一脸坦然地问:“老夫还有多少时日?”

  秦文倒也不瞒他,实言道:“若是将军肯静心修养调理,三两年便可恢复。”

  白奕仰首一叹,“自古臣子,文以死谏为忠,武以战死为荣。纵然老夫愿意苟全,可这时局恐怕给不了老夫静心调养的三两年。”

  秦文凛然道:“将军若不肯,下一次举力之时,便是魂归黄泉之日。”

  白奕扬眉一笑。似乎怕惊扰了这夜的静谧,他将笑声压得极低,沉沉的。

  秦文大胆地注视着他的脸,那张脸上的笑容,何其熟悉。她曾经见过白凰翡这样笑,张扬任性,睥睨风云。

  笑声一收,老将军的脸上露出担忧来,“老夫一死不足为惧,就怕边境不宁强敌不息,怕她……”他深吸一口气,好一会儿,才将后话娓娓道来:“怕她又将白家的担子抢过去。”

  秦文一点也不会怀疑。她虽然不关心朝政,但经年跟在秋拣梅身边,对于荆国局势也有些了解。朝中武将凋敝,青黄不接,白奕一死,唯一能挑大梁的,似乎只剩下她了。

  她强压心中酸涩,从容道:“将军放心,若……若真有那一日,秦文必定设法保全他们母子。”

  老将军抬了抬手,朝女子再次揖礼,“多谢姑娘。”

  多说无益,秦文提起药箱起身。她刚刚转身,听见身后的老人颤巍巍地道了一句:“姑娘心中若有不忿,老夫随时候着。”

  她的身子,轻微地一颤,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事实,此刻汹涌进脑海。

  秦家灭门之灾,虽说是咎由自取,可追本溯源,还是因为当年那桩科举舞弊案。此案是昭武先帝同上官家、白家一同谋划的;而三万红甲兵的事,也是当今皇帝同这些人一手推动的。

  白奕在这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此刻已经不言而喻。

  “祖辈们的事我不清楚,也不想再去追究。设计灭我秦门的人已经死了,秦文也死了。”

  清清凉凉的话,被夜风送进老人的耳中。他望着那个料峭的背影,微露笑容地一叹:“现在的年轻人呐,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了。”

  白府的事果然在第二日传进了秋公子的耳中,他脸上声色不动,只是吩咐敛欢去准备车马,自己则穿戴整齐出门。人刚走出院子,那头敛欢回来,禀道:“拓跋王子在外头求见。”

  秋公子闻言一挑双眉,暗道此人终于来了。他上下一扫身上墨白相间的衣衫,敛袖转身,道:“摆茶迎客。”

  茶是上好的米卒茯茶,用油皮纸一块一块地包着,封存在瓮罐中。泡茶的水是从竹洗刷干净的收集下来的,拿陶罐一封,埋进土里,时间迈的越久,越是能将茯茶的味道散开。

  因为米茶太浓,也难得,秋拣梅更爱陵上的指尖花。

  拓跋哈达是第一次到梅庵,他的感觉同所有第一次到这座小院的感觉是一样的:这个院子,无论是漫山遍野环绕的竹子,还是这梅庵的主人,都太冷清了。

  秋拣梅站在院中竹荫下,弯腰揖礼,“梅庵简陋,屋子狭小,请王子庭中吃茶。”

  青竹长桌上茶水糕点齐备,两张竹椅各置两端,遥遥相对。梅庵主人发束羽冠,抢眼的却是羽冠外扭丝而成的赤梅。白衣墨竹,腰珮暖玉,冷冷清清,潇潇洒洒。

  拓跋哈达微怔片刻,旋即大笑着上前,“秋公子客气了,蒙公子上次厚礼相赠,小王这次也给公子带了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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