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梅庵。
在一片喜气洋洋中,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阿文,过来!”
满屋子的丫头婆子都将视线搁在了靠案而坐的绯衣女子身上,向她睇去了一个白眼。
在他身旁的文弱公子起身,从奶娘手中接过了襁褓中的婴孩,抱到她面前,哭笑不得地道:“他才四个月。”
“我的儿子,自然要与众不同些。”白凰翡伸手要接,手刚刚碰到了襁褓,便传来了婴孩的啼哭声。她长眉一蹙,孩子已经被青姑抱了过去。
老人一边哄着孩子,一边瞪着自家主子,“刚出生时你不理他,如今他也不理你了。”
白凰翡盯着那碎花襁褓咬牙切齿,“这脾气像谁!”
满屋的丫头婆子再次将视线落在了梅庵女主人的身上,秋拣梅面露微笑,“都说儿子肖母。”
白凰翡挽了挽袖口,青姑忙让奶娘将孩子抱下去。
正此时,外头敛欢小跑进来,道:“宫里赐了东西来,让公子和夫人去门口接赏呢。”说完,又补充一句:“是皇后娘娘赏给小公子的。”
夫妇二人结伴出门,于门口见了田麼麼。
老人念过了皇后的赏赐,代后受了谢礼,方亲手将白凰翡扶了起来,细声叮咛道:“娘娘知道郡主产后虚弱,如今天气又凉,只等开了春,再请郡主宫里叙话。”
白凰翡心中一软,忍不住道:“本该带着勉知去拜见姨娘的,只是近来懒怠,待明儿个再带他去给姨娘拜年。”
得她如此回应,田麼麼自然欢喜,辞了去了。
秋拣梅已命人将赏赐抬入梅庵,正缝丞相轿辇回来,少不得在门前一等。只等老人下了轿,二人齐齐一礼。
因今儿皇上在宫中设宴款待,相爷并未穿朝服,只着了一身黑底红纹的团袍,外头拥着黑色大氅,整个人显得臃肿,连带着背影也佝偻了不少。
他瞧过二人,道:“去给你娘上柱香,就回梅庵歇着吧。你两个身子都不好,无须熬着守岁了。”
二人应了声,随父去了祠堂,待上了香出来,回到梅庵已经是戌时末了。敛欢来禀,说:“小台池那位王爷没了,侍卫也跟着去了好几个。”
秋拣梅抬头看了行在前头的白凰翡一眼,轻声应道:“知道了。”随即,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二人入了厅就坐,他才道:“荆庭死了。”
白凰翡正要吃茶,闻言动作僵了一下,“怎么死的?”
秋拣梅简短应道:“他杀。”
白凰翡嗤笑一声,抿了口茶,方道:“倒是便宜他了。”又道:“他这一死,怀安王府就成众矢之的了。”
秋拣梅应道:“重华公主并非寻常女子,她必能应付。等开了春,漓江也该离都了。”
白凰翡点了一下头。
如今她虽然彻底放下了过去,但毕竟十年征伐,加上白家又是中流砥柱,于家国大事上,也做不到不闻不问。可却也没有她再插手的余地。
按照皇帝头前的意思,是要将勉知拿到宫里当做人质,倒是太子一力保全,他们一家三口方能团聚。这也是为什么她放过荆庭的原因,权当还了太子这份情。
如今荆庭一死,两国联姻随时可断,拓跋兴兵也在朝夕之间。
一夜无话,第二日,大年初一。
一大早,白家小将便兴冲冲地到了相府,先去给相爷拜了年。正缝秋、白夫妇二人来向父亲请安,待他们祭祖完毕,随着二人回到梅庵,抱着小外甥逗弄一回,又给了礼。
白凰翡问他吃了饭没,少年将军点了一下头,又摇了一下头。
“啧……”白凰翡从牙缝中挤出一个音,“你可真行!”
白漓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道:“今儿一早,李姝说她怀孕了,我太高兴,想着赶紧来告诉长姐这个消息,就一时没顾得上。”
白凰翡脸上笑容还未完全展开,想起荆庭的死,一时犹如冷水浇下,脸上的笑也被浇没了。她招呼白漓江坐下吃饭,一边同他说:“荆庭死了。”
白漓江先是一愣,尔后问:“什么时候的事?”
白凰翡道:“消息昨夜到的梅庵,该死了有三两天了。”
白漓江捧着碗,低眉思量。他虽然不善权谋,但并非傻,事关两国军事,他自然能想到长姐未尽之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一笑,“长姐放心,无论何时我都准备好的。只是想着她一人在家,难免辛苦,将来还要长姐多多照拂。”
“自然。”白凰翡短短应了两个字。
三人沉默着吃完了饭。
因白凰翡应了皇后的话,答应带着勉知入宫,白漓江也不多留,略坐坐便走。秋、白二人收拾着入宫,旁的也就罢了,婴孩换用之物便装了两个包袱,看的白凰翡直瞪眼。
青姑瞧她满脸的不可置信,忍不住道:“小姐那个时候收拾的还多呢。老爷子不是怕你饿着就是怕你冻着,换洗衣物准备了两个大箱子,就连奶娘都预备了三个。”
听她又念叨开来,白凰翡忙拉着秋拣梅闪出门去,摇头叹道:“从前什么事都依着我,如今的地位一落千丈,连阿文都不如了。”
秋拣梅无言地看着她。
他能说什么?帮着儿子说他娘?还是帮着妻子说儿子?
过年是老祖宗承传了千年的传统,天大的事,在这一天也不是什么事。就连一向规矩森严的皇宫内,也缘着节日的到来,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春节的喜悦。
绷紧了神经小心翼翼伺候的丫头小子们在这一日也松了一口气, 从主子那里讨了彩头,彼此亲近的姐妹间相互赠送小礼,就连值岗的守卫也因春节期间银钱翻倍而不觉得枯燥。
相府的两辆马车在落马桥头停下,拥着雪白裘衣的止戈郡主同秋公子缓缓下车,后头洋洋洒洒地跟着一众的婆子丫头,簇拥着新出世的小公子一路行来。
一行人至午门口,先赐了彩头给值岗的守卫,早有个小太监从里头迎了说来,笑道:“娘娘知道郡主要来,特意命奴才来宫门口候着。”
白凰翡瞧他眼熟的很,倒是头前在云宫前好心提醒的小子,笑道:“公公如今在皇后面前长了脸了。”同他说着话,红儿已经上前给了赏钱。
小太监乐的打了个千儿,“小晴子谢郡主的赏。”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云宫去,小晴子将人迎进厅上,笑道:“娘娘陪圣上告天祭祖,该是快回来了,郡主与秋公子稍坐。”
他正说着话,外头便有小丫头来传:“娘娘和皇上回宫了。”
白凰翡面色及不可察地白了一下,被秋拣梅握住了手,心神倒是镇定下来。二人结伴,出宫相迎。
远远地,龙辇凤轿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缓缓而来,帝后身着大红的龙袍凤服,甚是惹眼。而苦巴巴跟在龙辇旁步行的太子爷,一身红底银纹的团袍,也十分抢眼。
看到宫门口的二人时,荆明正脸上的笑容一凝,眉头已经紧紧地皱了起来。身旁的荆自影脸色也变了变,反倒是最后瞧见他二人的皇后十分开怀,只等着凤轿落地后,上来搀着皇帝上去,等二人照规矩行了礼,方虚手托了托,道:“外面冷,进去说话。”
一行人簇拥着帝后入内。
荆自影的目光不断往秋拣梅的身上撇,用眼神责问他怎么把人带宫里来了?
秋拣梅回了他一个淡漠的神情。
一行人入宫落坐,宫女捧上茶点来,谁也不敢开口。倒是皇后殷切地问白凰翡身体如何,又让人将勉知抱上殿来,逗弄了一会儿,小孩睡着了,方让人抱下去。
一盏茶凉,同端坐在凤榻上的君王才沉声开口,问道:“前段时间江湖上闹得不安生,那是你的手笔吗?”
白凰翡微微欠身,答道:“江湖规矩,从不插手朝堂上的事。既然是他们坏了规矩在先,也不能怪我没忍住手。与其留下这些蛀虫在朝堂江湖中挑拨,清理干净了,两下都好。”
荆明正嘴角微微一抽,“这么说,江湖和朝廷还应当谢你不成?”
白凰翡长眉一扬,“若只是一句口头上的谢,就不必了。若是圣上要赏赐金银财物,臣女不敢推辞。”
此言一出,满殿的人都朝止戈郡主睇了一眼。
不知道的,还以为荆国的丞相府有多穷呢!
荆明正终究是没忍住,满脸阴沉化作笑意,“你小的时候,是不是被白奕虐待了!”
白凰翡大言不惭,“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荆自影忍不住酸她一句:“郡主头前不还自认小女子吗?”
白凰翡笑眯眯地看了太子一眼,“小女子一向记仇。”
太子缩了缩脖子,低头饮茶,再不多嘴。
荆明正自己饮了一盅酒,笑道:“这些年朕赏赐给白家和上官家的财物不少,够你一辈子也花不完的。再说,财物未免俗气,你另外讨个赏,今儿个初一,也算是有个好彩头了。”
语毕,他的目光停留在了秋拣梅的身上,又道:“为你亲近之人讨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