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是谁还没睡?
花好顿时起了兴致,穿好衣服,悄悄踏出门,顺着那乐声发处寻去。
花好所住的地方既不属于后院也不属于前院,因此前院后院都可以顺利到达,那声音发处是在侯府中间的一处小荷塘附近,花好寻声走去,很快便看到那婷婷荷叶掩映间,一个身着白衣的端庄人影。
看到那在夜色里也颇有姿仪的侧影,花好心里咯噔一声,顿时知道了那是谁。
然而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谁?”秦又白放下手中的萧,一声轻咳。
花好讪讪走出来,躬身行礼:“奴婢参见侯爷,不知是侯爷在此,冲撞了侯爷,还请恕罪。”
秦又白方才那声“谁”问的十分冷淡,此刻看见是花好,反而露出淡淡笑意:“我见着月色很好,闲来无事,就出来走走,却忘了你的住处离这里颇近,倒是我扰了你的清梦。”
后宅诸人住的很远,箫声应当传不到那里去,能听到的,除了住在前面的他身边的下人们,也只有花好了。
花好听得他如此说,连忙道:“不不,我也没睡着,正好听到这箫声,所以就来看看……我真没想到会是侯爷……”
秦又白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气氛有点尴尬。
花好觉得立刻就告退似乎也不太好,而且大晚上的,秦又白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吹箫,连景云都没有陪在身边,似乎也是有点寂寞,她既然来了,还是说点什么的好。
于是想了想,花好便道:“我今日刚跟人学会一曲小调,正好是刚才侯爷吹的那个曲子,所以刚才听到,就好奇出来看看……侯爷吹的这个曲子,是不是叫‘采莲曲’?”
秦又白“嗯”了一声:“这确是江南小调,只是箫声寂寞,倘若用笛子吹奏,便会好听得多。”
花好没想到他会一本正经地跟自己讨论起乐器来了,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讪讪一笑:“我,我对乐器不是很懂……”
秦又白也不恼:“无妨,待有空了,我教你。”
花好顿时受宠若惊。
虽然同在府上,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但她跟自家侯爷还真没这么近距离说过话。
这会儿聊上几句,她倒忽然对秦又白生出了新的感觉——他其实也没那么飘飘欲仙,这会儿不也挺平易近人的嘛。
说到平易近人,秦又白接下来的话就更印证了这一点。
他瞧了瞧她发呆的样子,笑了一下,道:“我书房里还有些点心和凉茶,去端出来,和我一起吃。”
艾玛,月下美人,一起喝茶吹箫,还有比这更美的事么?自家侯爷还真是好脾气啊,肯和一个丫鬟这么一起不拘小节,今天真是赚到了!
在心里啧啧了一通,花好屁颠屁颠跑去端了吃的东西出来,放在石桌上,然后把秦又白推到石桌边,坐下一起吃喝起来。
秦又白动作很小,不管是喝茶还是吃点心,每一口都像在抿,对比下来,花好的动作就粗鲁多了。
吃了一块点心,花好发现了这个扎心的事实,立刻放弃了吃,转而学着秦又白一样,小口抿起凉茶来。
秦又白拿眼瞧着她,也不说什么,吃了几口,放下东西,开始跟她讲起萧和笛音色的不同,就好像她果真是个知音似的。
老实说,花好对音乐这种东西一窍不通,也不甚爱好,但是见侯爷说的这么兴起,她也不敢表露出一点白痴的样子,扫了他的性,便只好端坐在那里,装作听得懂的样子,不时点头附和。
就这样,两个人吃喝谈论了一会儿,花好觉得不能任由话题这么发展下去了,不然过不了多久,她就得露出马脚,然后被侯爷嫌弃。
想了想,花好决定跟秦又白谈谈自己这些日子一直在想的那件事。
“侯爷,我……我有件事一直想跟你说说。”花好放下茶杯,坐直了,郑重其事道。
秦又白见她如此,也将茶杯放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她原来正在看自己的双腿,心里顿时有了点数。
“什么事,说罢。”
花好望着秦又白耷拉在轮椅上,毫无生气的一双腿,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想试试看,看能不能治好王爷的腿疾。”
秦又白目中深意略显:“哦?你有把握?”
花好哪里敢说有把握,连忙摇头道:“不不,我只是想尽力一试……我连问诊都还没,怎么敢妄下断言呢?”
秦又白看了看她,见她果真一脸认真,便不自觉地苦笑一声:“不瞒你说,我这双腿,已给淮州最好的大夫看了好几年了,一点起色都没有。”
言下之意很明显,花好一个小丫头片子,侥幸知道点独门偏方而已,对于他这个病,肯定是拿不下的。
花好自然听出了这个意思,但是她总不能为了争一口气,把自己的前世今生和盘托出,于是只好道:“奴婢只是想尽力一试,以报,以报侯爷的恩情。”
秦又白抬眼:“什么恩情?”
“自然是救命之恩——侯爷把我从春风楼里救出来的恩情。”
秦又白了然点头,淡淡一笑,却什么都没说。
花好愣在那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到底是肯还是不肯,给个准话啊?僵持在这里,是几个意思?
夏已到了末尾,夜来风露渐凉,晚风习习吹过,吹起荷香阵阵,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好大一会儿。
最后,秦又白终于开了口:“难得你有此心,今天晚了,明早你来,替我诊脉。”
花好顿时一喜:“多谢侯爷!”
“回吧,早些休息。”秦又白摆摆手,下了逐客令。
花好也觉得有些乏了,便识趣地告辞离开,临走之时,她忽然闻到空气中似乎飘着一股淡淡的药香气。
基于医者的敏感,她忍不住又多看了秦又白一眼——这药香,似乎是止血伤药的气味,难道侯爷身上有伤?
但看他的样子,又根本不像有伤在身啊,花好想问,却见秦又白一副欲闭目养神的样子,也就不好开口,便按下了这个念头,匆匆离开了。
花好走后,秦又白靠在椅背上歇息了一会儿才睁开眼,拿起桌上的玉萧来,继续吹奏了起了那首“采莲曲”。
然而一曲未了,他却忽然停了,箫声停下的那一刻,只见他右手轻抬,一声破空之声陡然响起,直奔右上方的屋檐而去。
啪!
接着是一声闷哼,一个纤弱的人影猛地从屋檐上跌落下来。
人影掉落的那一瞬,秦又白又跟着抬了抬手,便见一根细长的白绫猛然从他袖间飞出,“嗖”的一声,缠住那人影,霎时拉到了他的脚下。
“扑通”一声,那人影跌落在地,还没等挣扎,秦又白就忽然俯下身去,出手点住了“他”的穴道。
确定这人再也无力抗争了,秦又白这才收起了白绫,然后伸手朝那人脸上的面巾摸去。
来人一袭黑色夜行衣,但身材窈窕纤细,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个女子。大半夜的打扮成这个样子潜入侯府,肯定不会是什么良家女子了,他倒想看看这个女贼长什么样子。
黑衣女子乍一被擒,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她躺在地上,直直看着秦又白,见他忽然伸手要来摘自己的面巾,目中立时闪过一丝惊异的光芒。
“别摘。”她压低声音道。
“哦?”秦又白声音缥缈如在云端,“为何?”
“你会后悔的……”女子声音绵软而柔媚,虽然只是短短几个字,却让人听了只觉浑身说不出的舒适妥帖。
秦又白微微有些愣怔,但也只是转瞬即逝,很快他便动了手指,轻轻摘下了女子脸上的面巾。
一张苍白却动人的脸陡然呈现在月光之下。
呼吸之间,秦又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张脸,说“倾城国色”也许也不为过,只是,这样一个本该被金屋藏娇的人,又如何会在夜色中才,出现在他的侯府里?
联想到近来淮州城中种种事情,一刹那,他知道了她是谁。
“看来,他们都被你柔弱的外表欺骗了。”秦又白收回了手,亦收回了探究的目光。“你竟然是会功夫的。”
他的神情又恢复了刚才的样子,淡然的好似九天之上无欲无求的上仙。
女子娥眉一展,轻声而笑:“哦?侯爷知道我是谁?”
“本侯不知道。”秦又白端坐在那,声音越发冷淡,“只知道你红颜祸水,把他们几个迷的神魂颠倒,甚至不惜为你当街打架。”
“那,看来我这次真的找对人了。侯爷你看来病弱不堪,却是个不显山露水的真人物。”她笑着说道,目光将秦又白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
但这样直白赤裸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倒叫她心里有所触动了。
穆王和豫王那两个蠢货自不必说,太子那样自负的人,一见到她的面,也都立刻为她的美貌而倾倒,很不得为了她遣散府中三千姬妾。
然而到了秦又白这里,她的一切美丽,却仿佛都仿佛变成了一张白纸,这是这么多年来,都从未有过的事。
她忍不住又对他多看了两眼。
“多谢夸奖。”秦又白只淡淡回应。
谁知下一刻,他忽然出手如电,一颗药丸不知道从哪里飞出,径直投进了她的嘴里。
“呃……”她猝不及防,被那药丸噎到,干呕了一声。
但他却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机会,伸手一抬她的下巴,“咕嘟”一声,那药丸就落入了她的腹中。
“你吃了这药,我才有闲情跟你好好聊天。”秦又白说着,冷嘲一笑,伸手解开了她的穴道。
女子如水一般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她爬起来,转动了一下手脚,嘶声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秦又白声音凉如夜色:“自然是能让你乖乖听话的东西。”
女子脸色一寒。
秦又白接着道:“其实你的来历,我早已派人去查过了。”
女子轻嘲:“查出什么了?”
秦又白抬眼看她:“就是什么都没查出,我才对你手下留情。倘若查出了什么,你此刻,已然是一具尸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