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日打雁终被雁啄……吗?”钟素素抚着鬓角一丝秀发,抿唇淡淡的笑,也不知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在嘲讽花好。
罢了,长乐公主已死,哪怕她的计划被破坏了一环,但大梁对北齐也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场战事必然是免不了的。
既如此,她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主子,现下我们该如何行事?秦又白机警,怕是很快就会怀疑到咱们身上。”宝芸微抬起头看着座上的女子。
钟素素清清淡淡的睨了她一眼,眸间思绪兜转,忽而又敛下长睫,“自然是……静观其变。”
只是那眉眼之间,却是带上了一抹厉色。
如钟素素所料,知晓长乐公主被害竟出自北齐丞相萧弘奕之手,皇帝果然龙颜大怒,认为北齐人言而无信背信弃义实乃小人之举,议和之事中断,战事再起,然而战局依旧没有扭转,大梁节节败退。
另一方面,临平王府。
秦又白捏着景云刚送上来的信报,眸色阴暗不明。
“钟素素……她的真实身份依旧没有眉目?”
景云惭愧摇头:“是属下等无能。”
“此女诡计多端,行事皆是谋定而动,真实身份又藏得如此之深,怕是其中牵涉的势力不小。”他又仔细回想了一番接触钟素素以来后发生的所有事。
从施迎兴再到施萍儿,这其中有多少出自钟素素手笔?事情看似皆与她无甚关联,但却又处处可见一线端倪。
秦又白越想越觉得长乐公主一事与钟素素脱不了干系。
萧弘奕要对长乐下手必然要先弄清楚公主的行踪,确保犯案过程不出一点纰漏,而长乐出事时身边却连一名近身侍女都没有,这若说没点猫腻怕是无人相信。
长乐公主进宫后只与钟素素来往密切,她可以说是整个宫里除了皇帝之外最为方便安排这些事的人。
“你派人去查查钟素素这几日有何动向,盯牢她,但凡她有一丝异动,格杀勿论。”若事情真如他所料,那钟素素必然会再有所行动。
“是。”景云领命,退身而去。
却不想景云这一去尚未多久,就传来了钟素素出事的消息。
满殿华翠灯火葳蕤,赤红地毯上却是一地狼藉,地上呼啦啦跪倒一片宫女太监,个个面色惨白汗流浃背,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哪怕膝盖下的瓷器碎片割了肉流了血也不动分毫,就怕不小心惊扰了龙座上那人,从此身首异处。
皇帝由太监拍着背顺气,脸上的悲痛气怒没有一丝缓和。
“朕派你们照顾丽嫔,你们这些狗奴才就是把人这么照顾的?”皇帝一想到钟素素的情况,心口又是一阵绞痛。
今日他走之前丽嫔还温柔似水地与他道别,欲语还休盼着他入了夜再来,没想到不过几个时辰她就人事不知地躺在床上与阎王爷抢命了。
“陛下饶命,奴婢们一个时辰前还见娘娘好端端的,用过午膳娘娘便说她有些乏了,奴婢们便伺候娘娘睡下歇息,之后宝芸姐姐一人留在殿内照顾,娘娘往常也是如此,谁知会……”
宫女尽量镇定地将事情解释了一遍,她们这些宫人也确实是冤,丽嫔娘娘平日最倚重宝芸,也只允许宝芸一人近身伺候,所以这事情一出她们这一殿的宫女太监几乎都是两眼一抹黑。
皇帝此时急火攻心,又如何听得进去解释,拂袖一挥沉声下令:“来人,把这群刁奴都给朕打入天牢好好拷问,是生是死,等丽嫔平安无恙了再做处理!”
也就是说若丽嫔死了,这群奴才一个也活不了。
顿时满殿哀嚎求饶声不绝于耳。
这时一群太医同样白着脸从内室走了出来,齐齐对着座上的皇帝一跪,没等皇帝发问,为首一名发须皆白的太医已经颤颤巍巍的开了口:
“启禀陛下,丽嫔娘娘所中之毒极为罕见,乃北齐太虚山雪峰顶经年不谢的冰棱花所制,此毒至阴至寒,一旦入体便会致九阳八脉俱损。”
太医说到此又是重重一磕头,竟是涕泪横流道:“陛下,此毒凶险至极,从古至今便是无药可救,微臣等也是……无能为力啊。”
皇帝闻言重重拍掌,大斥一声:“废物!朕要你们何用!来……”
抬手就要继续喊人来斩了这些庸人,他身旁的林公公赶忙近前,凑到他耳旁低声道:
“陛下,素闻宝安乡君医术无双,不如先请她来看看,丽嫔娘娘与其亲厚如姐妹,想必乡君定会尽其所能救治娘娘的。”
皇帝一听立马就允了,林公公也不敢怠慢此事,亲自出宫去接花好。
花好听说钟素素居然在宫中中毒性命垂危,登时大吃一惊,连忙收拾了一些保命的药丸随着林公公火急火燎往宫里头赶。
让府里下人赶了马车飞奔到宫门口,之后又拉着林公公抢了大内侍卫的马,连内宫不许起马的规矩都顾不上。
她打从心底把钟素素看做自己这辈子最珍贵最重要的至交好友,自然对她的生死看得比什么都重。
心急如焚不足以形容她此时的心情。
她本就极为不喜这皇宫大内,如今再看便更是厌恶,这一栋栋的红墙琉璃瓦在她眼里都成了白骨堆积出来的尸山,弥漫着狰狞的尸臭味。
“陛下,宝安乡君到了。”守在殿门外的宫人一见到花好的身影,连忙激动地朝殿内高喊,自从丽嫔娘娘出了事,宫里上下人人都提着一颗心,就怕哪里没做好被皇帝拖下去砍了脑袋。
花好匆忙又潦草地向皇帝请了安,皇帝这时候也不会在意她的失礼,挥挥手让她赶紧去瞧瞧钟素素。
花好一进内室,便先见到了横尸在角落七窍流血的宝芸,不知是不是所有人都太在意钟素素的安危,竟没人将她的尸身先带出去。
微皱了下眉,却也无心顾及其他,花好快步走到床榻前,见钟素素双眼紧闭,面如白纸,神情安详,但最为诡异的是她的唇、眉,还有耳廓脖颈处竟都结了一层细密的寒霜,好似曾经被冰封在霜雪中一般。
她伸手想要执起钟素素的手腕,刚触碰到她的肌肤就感到一股透心凉意从指尖传遍四肢百骸,一瞬便迫得她松了手。
“素素难道是中了……冰棱花毒?”花好心头一缩一紧,秀眉蹙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稳了稳心神,她再次将手指搭在钟素素的手腕上,一探之下,确认无疑,有关这冰棱花毒,那本医书也有记载,对它的出处药性都进行了描述,但是针对它的解毒之法却是只字未提。
也就是说,此毒无解。
她不由得一阵头晕,怔忡着倒退两步差点站不住脚。
“不,不对。”花好的视线瞥到床榻上钟素素那张安详温婉的脸,终于发现了一点违和感。
医书中有载中冰棱花毒之后全身必然会结一层浅浅的寒霜,包括眉眼口鼻部位,但钟素素的那张脸却只有唇和眉毛上覆盖了霜雪,眼皮、脸颊除了白一点冰一点并无明显痕迹。
这是什么道理?
探脉象确是冰棱花毒,那为何表征有异。
花好直接坐到了床榻上,指尖一寸寸摸过钟素素的脸,入手的冰寒刺骨,但却像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帘一样没有真实感。
她的眉心皱的更紧了……
花好从内室出来时脸色十分难看,与之前那群太医如出一辙,皇帝一见她这般神情差点想要昏厥过去,莫非他这爱妃真的就要这般香消玉殒了?
“宝安,快告诉朕,丽嫔如何?可还有救?”
尽管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准备,皇帝还是忍不住询问出声,只因他的心里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希冀。
花好跪在地下不出声。
此时此刻她心乱如麻,就连皇帝的问话她也不想回答,而且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只觉得,她整个人都陷入了一个巨大而诡异的漩涡里,她在其中苦苦挣扎,却有人在暗地里看到她挣扎的样子而暗暗发笑。
她有一种感觉,此时此刻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
所以,里面的情形,到底该不该说?
皇帝见花好似乎没有反应,长长叹了一口气:“你但说无妨,不用顾忌别的……你和丽嫔情同姐妹,就算她有什么不测,朕也不会怪罪你的……”
花好倒不是怕怪罪,她左思右想,觉得这事恐怕不是可以轻易瞒住的,况且倘若她把这件事瞒住,说不定用会顺了什么人的意,于她自己,恐怕半分好处也无。
身洗脸一口气,花好还是决定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
“陛下,里面躺着的并非丽嫔娘娘。”花好这句话说的不轻不重,却如一记响雷炸了满殿人一个措手不及。
皇帝大惊:“你说什么?!”
“中毒的不是丽嫔,而是丽嫔身边的宫女宝芸。”
宝芸被易容成钟素素的模样中了冰凌花之毒生命垂危,而另一名不知名的宫女又被易容成宝芸死在了钟素素的房里。
听完花好的叙述,皇帝也懵了。花好心乱如麻,各种问题在她心里层出不穷。
冰凌花产自北齐,莫非这也是北齐的阴谋?
为了什么?为了加深大梁与北齐之间的仇恨吗?死了一个长乐公主他们觉得还不够,所以还得赔上一个大梁皇帝的宠妃?
那为什么不直接杀死钟素素,反而用宝芸做了替身?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宝芸是钟素素身边最得力的宫女,她们俩人的身形本就极为相似,由她来易容确实不易被人察觉异样,若非花好对冰棱花毒的毒性十分了解,恐也是看不出两人间的差别。
但这并不符合北齐的作风,北齐人没有保住钟素素性命的必要,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