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花好瘦小的身体蜷缩在粗壮的树干后,死命的用手牢牢捂着自己的唇,才不至于把所有的痛苦宣泄出来,然而泪水早已湿泽了她的脸和手。
她听不到聂卿正在和萧杏儿说什么,但从他们的表情和肢体语言已经足够告诉她,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聂卿,你终究还是骗了我。
花好只觉得所有温度都渐渐消失于天地间,恍然间记起往昔的一幕幕,如今却成了最大的讽刺。
她在心里绝望嘶吼,曾经的锦绣成灰,曾经的蜜意化苦,烧灼了她心里最后的希望,光影冷冷,她在天地之间遥望着那一头的男子,心寸寸冻结,终至满目皑皑。
“走吧……”
谢春风靠在她耳边用极轻极软的音调说着,花好只能麻木的点头。
她的身体被人环抱着快速退后,离那一对交颈的鸳鸯越来越远,她始终望着,望着他们一点一点隐没在光影里,终成了细碎的、再不得见的泡影。
谢春风的轻功好得出奇,花好不懂武,但她有脑子,谢春风能抱着她,凭借两条腿在不到一炷香时间里赶到那条小溪,就足以说明他的功力可能高于聂卿。
再次回到营帐中,小翠儿依旧没有回来。
花好被谢春风带着坐到了椅子上,“县主,你还好吧?”
他的语气带着淡淡歉意与怜惜,声音也小心翼翼的,好似怕惊扰了她。
花好已经止住了眼泪,心冷至了麻木,连哭泣都显得苍白无力。
“谢公子,谢谢你带我看了一场好戏。”花好极冷极淡的开口,像一个精致的木偶娃娃,她突然抬头看向谢春风,“你究竟是谁?你接近我又有什么目的?”
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花好突然怀疑整个世界的人都在对自己撒谎,秦又白、钟素素、聂卿,所有她曾在乎过信任过的人都在骗她,那么这个人的出现真的是偶然吗?或者也是抱着某种目的刻意的接近她?
船上的聊天,猎场的相遇。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所谓的巧合不过是有心人设计出的阴谋诡计而已。
日光烁烁,谢春风垂头,看到少女冷淡的脸色,和那双淡漠如同初月春雪的眼睛,一股怜惜蓦然涌上心头,甲板上少女纯粹单纯的眼、言笑晏晏的脸仍历历在目,却在一夕之间被迫成熟。
他叹了口气,弯身坐在了她对面,将发生在二十三年的那段往事缓缓道来。
“二十三年前,当时的大梁内史柳正之女柳宛娘随其师神医岳无尘游历江南清羽城,于落花阁结识了浮云城聂家女儿聂沉鱼、前武林盟主贺微、东来六王钟隐和大梁靖王秦彦,五人相谈甚欢,三女更是一见如故,结拜为异姓姐妹。”
“那一年,清羽落花阁上,柳宛娘一面琵琶,与笛技精湛的聂沉鱼合奏一曲《江南烟水》,而武艺高强的贺微在两人的曲声中舞了一套长虹剑法,三女之才惊艳四座,引无数游人驻足聆听观赏,成为当时的一大美谈。”
“精于画技的秦彦更为三女画了三幅画,分别赠予了她们。而五人之间的情爱纠葛也始于此年。”
“柳家宛娘才色双绝、风华无双,深深吸引了秦彦的目光,而贺微却倾心着秦彦,而我正是贺微和秦彦于二十年前所生的儿子。”
谢春风讲到这里,终于交代出了自己的身份,花好没想到的是他居然是靖王的儿子,那岂不是……
“你是秦又白的异母兄弟?”她睁大眼,一脸不敢置信,连聂卿的背叛都暂时被抛在了脑后。
谢春风惨然的笑了笑,点头:“是,我是他弟弟。”
“那……那他知道吗?”秦又白知道自己还有个弟弟吗?靖王妃又知不知道自己男人在外面和别人生了孩子?
“这就得问他了,他的事我可管不了。”谢春风并不在意秦又白如何,他接着道:“你想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吗?”
花好一怔,神情微窒,心里的波涛渐渐浮起来,她想到了一个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事,那个包袱里的画像,画里的女子与她十分相似,如今想来,她是不是就是她真正的娘亲?
她是谁?和谢春风故事里那三名女子有何关联?
“我娘亲……她是不是、是不是就是柳宛娘?”结合之前那两名斗篷人询问她的那些问题,她只能得出这样的联想。
花好紧紧盯着谢春风的脸,就见他轻轻点了点头,道:“没错,你就是柳宛娘的女儿,而你爹则是当年大齐的护国大将军沈河。”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花好,你其实是柳宛娘和沈河的孩子!”
花好完全怔住了,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表情和心情!
原来她在南丰镇得到的那个包袱里的东西是她亲生爹娘的遗物。
柳宛娘,沈河,这两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竟然是她的爹娘——
谢春风又接着把他所知的关于柳宛娘的事说了出来:“大约十七年前,柳家遭逢大变,柳宛娘被秦彦所救,在他的护送下去了大梁边境,受我娘保护。但恰逢当年武林动乱,我娘忙于剿灭余孽,便托钟隐带着九元令把柳宛娘送出了大梁。”
“钟隐送柳宛娘离开大梁后就把九元令托付给柳宛娘保管,之后柳宛娘便在大齐雍州城住了下来,第二年结识了你父亲沈河。沈河当时在雍州练兵,他与聂沉鱼是故交,听说柳宛娘是聂沉鱼的结拜姐妹便对她多有照拂,两人日久生情,结为夫妻,不久后就有了你。”
“你父亲是因何而死你知道吗?”谢春风看向恍惚走神中的花好,突然就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花好摇了摇头。
谢春风叹口气,一脸惋惜地说道:“你父亲是被萧弘奕构陷而亡的。”
“十二年前,萧弘奕诬陷沈河谋逆叛国,拓跋洵对此深信不疑,判了大将军府满门抄斩,而沈河凌迟处死之刑,华阳长公主倾心沈河多年,但她救不了沈河,后受沈河所托救出了柳宛娘母女,也就是才三岁的你和你亲娘,连夜将你们母女送出大齐,秦彦得知消息也赶来边境,接走了你们母女。”
秦彦对柳宛娘用情颇深,接连两次不计一切代价救下她们母女,看来靖王妃一定知晓这些,所以她才会千方百计想要迫害花好。
花好总算明白之前所受的罪到底是何原因了。
“那我娘呢?我娘她如今身在何处?”元身记忆里并没有任何关于柳宛娘的回忆,也就是说她七岁后柳宛娘早就不在身边了。
“她在你五岁那年就病死了,当年她病重,先后通知了我母亲和秦彦前来,但我母亲正好去了东来根本腾不出时间赶去,只好派了手下,却被靖王妃暗中杀了,而发给秦彦的消息也被靖王妃截下,靖王妃想杀了你们母女,但她到时你娘已经身亡,而你则被你娘的师傅岳无尘带走,为了你的安全,他还弄了一具小孩的尸体伪装成了你,靖王妃以为你们母女都死了便带着属下走了,等秦彦获悉一切赶来时为时已晚。”
花好默然的听着,后续的事不需要谢春风说明她也已经知道了,岳无尘安排了花氏夫妇收养她,把她爹娘的遗物留给了她,后来靖王妃意外看到了她,发现她和柳宛娘的长相十分相似,怀疑起她的身份,就有了之后发生的一切。
原来她有这么复杂的身世,所以无论是秦又白、钟素素还是聂卿其实都知道她的身世,才来刻意接近她的吗?
为了什么?
为了她手里的九元令和将军印吗?
那谢春风呢,他是不是也一样?
花好拉了拉自己的衣摆,扬起眼皮,看着眼前如清风朗月一般的男子,嘴边噙着自嘲的笑,抬头:“你的故事很精彩,但我凭什么相信你?”
她的眼神第一次那般锐利,似凝聚着黑暗的力量,对外竖起了锋利的刀锋。
谢春风知道她不会这么容易相信自己,也是有备而来,拿出随身携带的东西递到花好面前,“这是我娘留给我的画像,还有聂沉鱼送给我娘的笛子,我此番来找你确有我的目的,便是为了找回我娘之前托你娘代为保管的九元令。”
花好点点头,神情淡漠地看了那翠玉笛子一眼,没说什么便打开了那卷小像。
画中的女子秀美中透着一股英气,光彩照人,丽若春梅绽雪,神若秋惠披霜,让人一见便眼前大亮,再看谢春风的眉眼,确有几分相似之处。
花好并不擅书画,但小像下方的落款年月与字迹确实和她手里的那副一模一样,显见应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但……
“你觉得凭着一副我从未见过的画像,我该相信你吗?”花好的唇边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哪怕如今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她的心里依旧荒凉一片,生不起半丝波澜。
知道这一切,也不过就是让她显得更加可悲而已。
父母早亡,身世凄苦,而接近她的人、对她好的人全部都别有用心。
她是什么?她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