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卿从来不知道,原来听别人将自己和花好的感情定义为‘孽缘’,会让自己这般愤怒。
“姑姑慎言,我和花好之间的事还不需要别人来评价。”聂卿的声音微冷,脸色虽依旧平静,但僵直的唇线已暴露了他真正的情绪。
“是吗?”沙哑的声音仿佛来自一个幽魂,散在空气里,聂沉鱼淡淡的微微。
她端起茶杯轻饮了一口,“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她。”
说不得念不得,就像她当年那般喜欢沈河一样,深沉又无望。
看着眼前的聂卿,她就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罢了,你喜欢便喜欢吧,若你真能与她缔结良缘,也算是全了你母亲未尽的心事。”
虽然她并不觉得花好配得上自己的儿子,但看在沈河面子上,她也愿意看到他们俩在一起。
“除了让你把落雁阁交于我,她就没留下其他话给我吗?”聂卿心里疑惑深深,他母亲究竟是谁?他母亲和拓跋洵的关系又是怎样?
“没有。”聂沉鱼不觉得自己能有什么话交代给他,说穿了两人的母子缘分本就单薄如纸,除了那道血缘关系之外,甚至还不如陌生人。
聂卿闻言轻轻皱眉,到了他这般年纪虽然也不会再期待母爱,但还是会希望能得到一两句关心或者在意的。
然而,她说,没有。
仿佛那个人从来就不曾在意过自己,凉薄如雪。
“聂卿你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
“没爹疼没娘爱的野孩子!”
“你根本就不配当聂家人。”
“野种!”
“野孩子!”
“……”
年少时在浮云城被欺凌辱骂的种种再次浮上心头,像无法痊愈的伤口一样再次被剥落了那层痂,流出粘稠可怖的血。
聂沉鱼虽不知他想到了什么,但也看得出他此时心情很不好,轻叹了口气,拿起放着桌上的斗笠站了起来:
“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落雁阁以后就由你掌管,从今以后你便是落雁阁的新任阁主,你想让它如何便如何,吴长风你昨晚便见过了,我已经交代过他了,他会助你尽快接手这里。”
“姑姑你呢?不留在落雁阁帮我吗?”聂卿也没时间伤怀,跟着站起身。
“我累了。”聂沉鱼的黑眸微微变黯,狰狞的脸上露出一抹凄凉与疲态,却似乎又有些释然,“我想去做我该做的事了。”
“你……要去哪里?”聂卿总觉得她的样子有些奇怪,仿佛接下去要去完成一件困扰她多年的事,又仿佛陷入了深沉的绝望里走不出去,十分矛盾。
聂沉鱼回头对他笑了笑,哪怕她的笑容扭曲乖张,与其说是笑倒更像是威慑,她抬起手,犹豫的抚上了他俊美无俦的脸,“画儿将你教养得很好,你很像你母亲。”
曾经的聂沉鱼也是这般意气风发美如谪仙,聂卿真的很像她,这一点让她安慰,若他像拓跋洵的话,那她估计一辈子都不可能来见他。
聂卿并未抗拒她的碰触,他微垂着头,看着面前这张恐怖却带着愁思的脸,心里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他没说话,却听她说道:“聂卿,照你希望的活下去。”
说完她就转身带上了斗笠,头也不回的跨出门去。
被独自留下的聂卿眸色微深,看不出思绪。
※※※
大齐皇宫,同样还是御极殿中,满地的血腥已被清理干净了,因为乱党尚未除尽,为了安全起见,拓跋洵便让宫人通知百官今日休朝。
“怀安,外头如何了?”拓跋洵不知多少次询问这句话。
怀安恭敬的弯腰回道:“陛下,尚未传来消息。”
“再派人去看。”
“是。”
怀安领命而走,但他很快就急急忙忙跑了回来。
“陛下,聂夫人到了,正在殿外候旨。”
拓跋洵闻言面上一喜,迅速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神情激动的说道:“快宣。”
聂沉鱼是见完聂卿之后才过来的,她见到拓跋洵时也不行礼,只是带着斗笠安静地站在他对面,不发一言的看着已经垂垂老矣的男人。
“沉鱼。”拓跋洵踏前几步,干涩的唇吐出她的名字,宛若曾经那般缱绻温柔,“你来了,可有受伤?”
聂沉鱼却发出一声干哑的笑,带着嘲弄与讽刺,“陛下,你不先关心一下萧弘奕如何了吗?”
“沉鱼,你又与朕置气?”拓跋洵轻皱了下一眉,但语气中却满是宠溺。
“陛下说笑了,沉鱼只是以为陛下会更关心自己座下的皇位。”聂沉鱼的尾音依旧带着淡淡的嘲讽戏谑,冷漠疏离,显然并不买拓跋洵的账。
拓跋洵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态度,无奈的叹了口气:“那便说说吧,萧弘奕如何了?”
“重伤逃了。”聂沉鱼十分随意的回答,仿佛她说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拓跋洵却沉了脸,“逃了?瓮中捉鳖居然还捉不住他?慕容子航他们都是饭桶吗?一群废物!”
萧弘奕死了便也罢了,一旦让他逃出升天,他必然会再次卷土重来,后患无穷!
“我可不管萧弘奕如何,他是死是活不归我管,我已经完成了我的承诺,现在你也该完成你之前答应我的事了?”
聂沉鱼的态度十分冷淡,萧弘奕的计划是她告知拓跋洵的,也是她设了这个局,她还出了一部分人手帮忙镇压叛乱,如今叛乱已定,是他该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至于活捉或者斩杀萧弘奕她可从头到尾没应下来过。
拓跋洵僵着脸看着她:“聂卿呢?怎么不跟你一起进宫见朕?”
“等你履行了你的承诺之后,他自然会来见你。”
“你这是在防着朕?难道是担心朕会伤害他?沉鱼你实在是多虑了。”拓跋洵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浮云城聂卿公子竟是他与聂沉鱼的儿子。
还真是令人意外的惊喜。
“不。”聂沉鱼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他没必要知道你和我之间的一切。”
他们之间肮脏不堪的过往,还有永世无法解开的死结。
聂卿不需要知道,也不用参与进来。
“你还在怪朕当年的作为?”拓跋洵神情有些哀伤,抬手想要去握聂沉鱼的手,却被她退身避开了。
她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再次提起了方才那件事:“拓跋洵,你该履行你的承诺了。”
拓跋洵眯了眯眼,“朕之前不是已经拟旨恢复聂卿身份了吗?你随时可以将那份旨意昭告天下,从此以后他便是大齐最尊贵的五皇子。”
“呵呵,这可和你之前说好的不一样,看来你是想反悔了。”聂沉鱼冷笑,白纱的脸扭曲得可怕。
“沉鱼,让卿儿接替皇位的事还不急,你想想,他的身份刚恢复,在朝堂上根基尚且不稳,哪个大臣会服气他这个突然出现的皇子?若此时宣布他成为储君,对他百害而一利。待日后朕带着他熟悉一番,建立起他的威信,朕再颁旨立他为储君,那样更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之前聂沉鱼突然出现,并答应助他平乱,提出的要求便是为聂卿正名,并在事成后立他为皇太子,他当时确实答应了。
“你说了那么多,归纳为一句话就是你之前承诺的一切都只是你嘴里放出来的屁,一文不值是吗?”聂沉鱼无比淡然的撇了撇头,语调中却隐隐有豺狼般的嗜血冷肃,有种令人极为不安的意味。
拓跋洵也沉着脸看着她,缓缓回道:“沉鱼,立储之事不可儿戏。”
聂沉鱼轻笑了一声,她背转过身在殿内慢慢走动,斗笠上长长的白纱在光线中落下一地交杂斑驳的光影。
突然她停下脚步,抬手迅速摘下了斗笠,朝着拓跋洵的方向扔了过去,“拓跋洵,你可真让我恶心!”
拓跋洵下意识的抬手挡了一下,挥开那斗笠再看向聂沉鱼,他却忍不住连连倒退了几大步,神情惊恐又厌恶。
他抖着手,指着面前如凶鬼一般恐怖的女子,“……你……你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
聂沉鱼之前一直蒙着面纱,所以他是第一次见到她这张脸,他怎么也没想到曾经的绝色美人,如今竟会变得比厉鬼还可怕。
“自然是……”聂沉鱼歪斜的唇笑得十分扭曲,仿佛噬魂的妖怪,古怪的让人浑身打寒颤,她一字一句冷厉的说道:“为了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这是什么意思?”拓跋洵握紧拳头,回避着她恐怖的脸,眼神中满是嫌恶,只要想到自己曾和这样的女子春风一度过,他就恶心的想吐!
“知道我这些年在做什么吗?”聂沉鱼顿了顿,又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我在东来岛上学毒术。”
“我脸上的伤,我的嗓子,甚至我的四肢我的躯壳,我身上所有的变化都出自我自己的手,因为我要炼制出天下间最阴最邪最让人痛苦的毒,我要让你在我手里一寸一寸,慢慢的腐烂成一坨恶心的肉——”
“哦,对了,你身上如今还残留的离魂毒就是我给你下的。连着品尝了自己数个月的尿,滋味如何?”聂沉鱼的黑幽幽的眼中满满都是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