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山之后,就开始下雪了。
这倒是众人没想到的事。
花好记得谢春风会看天色来着,但是他却没说。
他们弃了马,钻进这群山之中,行踪倒是掩藏了,然而在这深山之中遭逢大雪,只怕处境会比在外面躲避追兵更加艰难。
“昨日问过村民,说是这山中有寺庙,放心。”谢春风悄声跟花好说。
花好这才放下了心。
此时还未到午时,但愿天黑之前,他们能找到那个所谓的寺庙。
不知道是谢春风对这一带比较熟,还是他在出发之前相信询问了村民,总之在他的带领下,六人披风带雪,终于在黄昏之时,发现了寺庙的踪迹。
开门的是一个几近花甲之年的老僧人,看到众人,露出十分惊诧的神情。
“诸位施主,雪夜到此,意欲何为?”
到达寺庙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发黑了,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透过半开的门,可以看到里面的佛堂里已经点了灯。
“我们是……”
秦又白上前一步,刚想说出想好了的说辞,却见那老僧人一摆手:“本寺庙小,恕不接待外客,各位请回吧。”
说着就要关门。
如此雪夜,倘若真的在深山中过一夜,那他们谁也别想见到明天早晨的太阳了。
花好自然也不想那样,于是连忙走上前去,推住那已经关了半扇的门:
“老师傅,是这样的,我母亲这段时间接连梦到山中一间寺庙里的菩萨,因为她自来信佛,觉得这是菩萨指点,所以就托人四处寻找,然后得知了贵寺,就想让我们来替她在菩萨面前参拜一下,您放心,我们不耽搁的,明日一早一定离开。”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这番谎话给唬住了,还是花好长得比较没有攻击性,那老僧人看到她的面容,竟怔在当场,也不关门了。
“你……母亲?”
花好连忙点点头:“是的,我母亲,还请老师傅行个方便。”
老僧人抬起头,目光从众人面上扫过。
天色愈发黑了,小寺庙外面没有灯,只有老僧人手里提着的一盏小灯笼。灯笼的微光映照在众人的脸上,照的众人的脸庞皆影影绰绰的,看不太真切。
但老僧人还是一个个仔细地看了过去,而且还在经过秦又白和谢春风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一下。
“你们进来吧。”
老僧人让开道路。
进门的时候,谢春风抬头望了望,看到那小寺庙的门口挂着一块破旧的匾额,上面的字迹年久褪色,但隐约还能辨认出来,写的是“常乐寺”三个字。
众人进去之后才发现,这寺庙果然很小,小到只有一间正殿,侧面是一间小小的杂物房,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因为借口了说辞,进殿之后,花好和众人皆虔诚地拜了拜殿中塑着的佛祖造像,还有菩萨塑像,然后才在蒲团上坐了下来——当然了,寺庙太小,蒲团也不够,除了花好和秦又白,其他人都坐在了老僧人给的草垫子上。
之后,老僧人做了自我介绍,说是法号叫做善尘,是这小庙的主持。
花好忍不住在心里默默想道,这庙如此小,就你一个人,自然就是主持了。
“小庙太小,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几位就在这里凑合一宿吧。”善尘还算客气,给他们端来了热水。
虽然只是水而已,但对于已经在大雪中行走了一天的众人来说,已经相当好了。
花好端着茶杯,抬头打量着殿中的一切,然后目光落在了角落里的一张破旧桌子上。
那桌子已经旧到歪歪斜斜,眼看不能用了,但上面还放着简陋的文房四宝,显然最近一段时间还在用。
桌子的上方横拉着一条麻绳,麻绳上面并排夹着很多待晾干的字纸,那字迹还未干,应该是新写的。
花好朝字纸上看去,昏暗的灯烛下,只能偶尔看清其中的部分字,但这几个字的内容,却让花好心中一动。
她指着那字纸问善尘:“那药方是您写的么?您还懂岐黄之术?”
善尘眉毛动了动,转头朝那字纸看了一眼,笑道:“什么岐黄之术,向城中的大夫讨的几个药方罢了,人老了,毛病多……”
但花好可不这么认为。
首先,向人讨来的药方,那应该是早就写好了的,不应该这会儿又新写一遍。
但是善尘却好像知道她想什么似的,忽然接口道:“今日下雪,窗子有点漏,我这桌子本来放在窗下,药方全都被淋湿了,我没法子,这才又誊写了一份。”
这个解释完美地回到了花好心里的疑问。
但是花好还有另外一个疑问,那就是,这些根本不是普通的药方。
花好不用看全,只看其中几个极少见的药材名字,便可知一二。
说这是从城里大夫处讨来的药方,糊弄糊弄别人还行,骗她可骗不了。她就是学这个的。
这些药材不仅少见,而且极难得到,更重要的是,它们所治的,不是一般的病——她并未在这老僧人身上看出病症的样子来。
花好的心顿时沉了下去,电光火石之间,她快速跟谢春风使了个眼色——可别误打误撞走进了贼窝,那今晚可就糟糕了。
紧接着,那善尘忽然站起身,走到桌前,摘下两张字纸:“姑娘你也懂岐黄之术么?那太好了,且帮我看看,这两张药方上写的药材,我怎么从未听过呢?到药铺里去抓,也抓不到。”
花好笑着摆摆手:“我不懂的,只是家中书多,胡乱翻看,略知几个药材名字而已。却不知这药方是谁开给您的,您自去问那大夫不就行了?”
谁知道善尘却皱眉摇头:“哎呀,你不知道,开这药方的,是个云游的老大夫,听说还是个神医呢,就是行踪不定,我那日去城中,正好遇到,给我开了这药方,可谁知,却抓不到药……”
花好继续打探:“但是看老师傅您的样子,并不像生病了呀?”
善尘却回手一指:“不是我,是我的师兄善真。”
众人跟着他的手指看去,这才发现,原来佛像的背后还有一块帐幔,帐幔的背后还有另外一处空间,那里面也昏昏地点着一盏灯,灯光映着一个人的影子,影影绰绰地看不真切。
花好慢慢吸了口气:“原来这寺中,不是只有您一个人啊。”
“我那师兄善真身患怪疾,无法见客,还请众客原谅。”老僧人说着,双手合十,说了一句佛号。
众人皆还礼。
那善尘方才已经将药方交到了花好的手上,花好虽然推脱,但还是接了过来,此刻就不免看上一看,然而不看不要紧,仔细一瞧,却猛然大吃一惊。
这字迹!
※※※
老一点的宫女和太监都说,自从皇帝即位之后,这宫里就没有安生过。
但是这话可不敢明面上说,那是要杀头的,然而私底下传传,传来传去,也传的满宫皆知了。
先是从外面进来两个贵女,一个封妃,另一个却封为了公主,那封为公主的自然不高兴,闹了一通,宫中众人皆战战兢兢。
然后公主的滕妾忽然变作了贵人,紧接着又闹出了贵人毒害皇帝的事,然后公主自尽,董相家倒塌,不过是一朝一夕的事,在宫人们看来,却是天翻地覆。
再然后,莺妃专宠,怀了孕,但她最宠幸的大宫女却失踪了,紧接着皇帝也病了。众人再次战战兢兢。
接着前几天的夜里,莺妃从皇帝那边回来的时候,在路上忽然撞了邪,然后就这样疯了。
“疯了?”贵妃慕容云秀闲闲地拿着茶碗,“真的疯了么?”
宫女谨慎伺候:“可不是疯了么,太医都确诊了!孩子也掉了……”
后面这句,宫女是压着声音说的,但还是掩藏不住语气里的高兴。
那莺妃孩子没了,人又疯了,皇帝醒来又专宠了贵妃,将来封后还不是指日可待么?她们这些人,自然是要跟着鸡犬升天的。
“贵妃”轻声一笑,什么也没说。
“娘娘,这要按说,疯了的人,不该撵出去,或者打入冷宫么?陛下竟然还把她留在那合欢宫里!”小宫女颇为不满。
她刚从合欢宫那边打探来的消息,说是莺妃真的疯了,孩子也是真的掉了,但皇帝顾念旧情,不仅每日让太医来照顾,而且吃穿用度还和从前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把莺妃禁足了,不许她出宫门半步,外人也不许进。
但是疯了的消息还是满宫皆知了。
谁料她这话说出之后,却换来贵妃的一阵冷笑。
“疯了如何?原来那般心疼的人儿,说扔就扔了么?那岂不是显得我们陛下太薄情了?你看我的彩虹,她得病之后,我可抛下她了?”
小宫女立时掩住了嘴巴。
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跪下:“娘娘赎罪,奴婢失言!”
贵妃看着她,微微一笑:“罢了,只要你们好好给我做事,我都不会亏待你们的。下去吧。”
“是。”小宫女战战兢兢退下去了。
贵妃慢慢看向门外。
雪早已停了,太阳出来,也化的差不多了,但天气是愈发冷了。
不知道郡主在外,过得如何。
那莺歌的疯,本就是在她的掌握之中的,或者说,那就是她让她疯的,之所以没有直接杀死她,是因为倘若死了,麻烦太多,前朝恐怕会有人询问,但是疯了就没事,反正人还好吃好喝地活着。
莺歌已然不足为惧了,接下来,就是专心对付皇帝了,皇帝的事一定要尽快解决,好让郡主在回来的时候,直接接手现成的。
留给她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要赶快了。
放下茶杯,贵妃径直带人去见了皇帝。
皇帝虽然醒来了,但是病体未愈,还在修养之中,除了朝中重臣,其他人一概不见,当然了,贵妃不在其中。
进了御极殿,贵妃屏退左右,径直做到皇帝身边。
“陛下,今日感觉如何啊?”
皇帝揽住她的腰,把头靠在她的怀里:“依仗贵妃,朕越来越好了……”
话是这么说,但皇帝脸色惨白,神情萎靡,却并没有要好的迹象。
贵妃呵呵一笑:“我对你如此好,你是不是,该想想怎么报答我啊?”
皇帝眼神变得有点发木,呆呆地点了点头:“你说什么都好。”
贵妃满意地点点头:“那好,晚上我叫你见一个人,见过之后,我再吩咐你。”
皇帝继续点头:“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