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凶兽由于惯性不受控制地也跟着坠了下去,发出凄厉地嚎叫声,在山谷中连绵不绝地回荡着,剩下的则停留在断崖边上不住地徘徊,却不敢往前再踏出一步。
苏湘在一片柔软的黑暗中感受到了令人晕眩的失重感,她听到疾风在耳边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她听到草木断折石块滑落的声音,她还听到,苏安压抑不住地哭泣声,像个绝望无助的孩子那样,嘶哑地嚎啕大哭。
“砰”的一声巨响,尘埃落定,苏湘在一阵巨大的冲击力中,彻底陷入了浓重的黑暗之中,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感知。
“系统,我这是掉进黑洞里了还是死了?”
“什么都不是,你只是晕了而已,别想太多。”
“哦,那苏安和卡梅……”
“抱歉,在下不知。”
“……”
苏湘觉得系统说话突然变得怪怪的,问它是不是升级了,后来才知道它不过是最近沉迷武侠小说不可自拔了而已。
不知在黑暗中跟系统就中华武学的问题探讨了有多久,她感觉眼前忽然闪过一道亮光,耳边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呼唤声,咆哮声,打斗声,杂乱的搅在一起,像块陈旧的土花布袋,把人兜头蒙住。又过了些时候,外界似乎陡然静了下来,她的意识昏昏沉沉的,一直处于将醒未醒的混沌状态。
达蒙是第一个找到苏湘的人。
在西塔洛突袭的那一刻,他正在进行最后的突破,乍一听闻苏湘自愿带人去引开西塔洛的火力,他强行中断了跟伊莲娜的配合,手一抖,猝然地咳出一口血来,沾满了包裹着他的黑白花兽皮,他哆哆嗦嗦地在地上爬着要出去,被守在门外的森牧和墨鸦制止了,他挣扎,撕咬,咆哮,可是都没用,最终还是被他们强行转移了。
他是这样的弱小和狼狈,即使站到了苏湘身边,也只能是束缚了对方的手脚,成为她的累赘和包袱而已,一点用都没有。所以这样的弱小和狼狈,一次就够了,达蒙恨到了骨子里,他的手指紧紧攥着,眼睛变得猩红,他盯着伊莲娜,一字一铎地道:“我要变强。”
一天后,山林中某个不起眼的茅草屋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的男人身形高大,墨发高束,着一身银白色的袍子,舒适布料底下掩藏的躯体强健有力,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线条都充满着惊人的爆发力,他从门前的暗影里一步步走出来,露出刀削斧凿的英俊面孔,他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神极为冷冽,明明长相十分英俊,却让人不敢多看一眼,浑身散发着阴郁的危险气息。
达蒙身上的巫术刚被解除,就头也不回地朝着昨日激战过的方向奔去,这时的森林十分安静,但谁也不知道西塔洛的人是不是还潜伏在其中,危险尚在,森牧想要开口劝阻,被墨鸦一把按住了肩膀,对他摇了摇头。
森牧迟疑:“可是,雀云部落的人还没到……”
“呵,你以为仅凭我们几个能拦得住他?”说话的是随后走出来的伊莲娜,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心情却并不差的样子,唇角往上勾着,看向达蒙背影的眼睛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拜和爱慕,这样厉害强大的男人,是她的呢。
她招招手,“走吧,算算时间,我们的人马上就到了,西塔洛,已经活得够久了。”
天色暗沉下来,风呼呼地吹着,带来一丝莫名的寒意,一道银白色的影子在丛林间急速掠过,快得仿佛一道犀利的闪电。
“谁!谁在哪里?”一个兽人猛地转身,手里握着长矛警惕地四下打量。
“哪里有人,是你看花眼了吧。”旁边的人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拨弄着眼前的草丛,“瞧,连根毛都没有。”
“还是小心些好。”前面那人收回长矛,开口道,“死的那个‘达蒙’是假的,西塔洛大人很是震怒,让我们务必要将人找到。”
“这么大的林子要找到什么时候?啧,这次可真是见鬼了,被卡佛带着大批人逃出去了不说,就连那些个眼生的小鬼,都难对付的要命,不过西边那么高的峭壁,他们掉下去也会摔个稀巴烂的吧。”
“这次的事不简单,连雀云部落的人都掺和进来了。”
“对哦,尤其是泗水河畔那个半条眉毛的小个子,你听说了没,死得好惨哦。他不是会飞么,就被西塔洛大人活生生撕烂了翅膀,一根长矛从胸口贯穿,钉在了岸边的一棵树上,浑身都是血。”说话的人用手指捅了捅同伴,小声道,“据说他本来有很多机会可以逃掉的,却偏偏找死的一次次冲回来,就是为了给西边的那些同伴们争取活命的机会,啧,可惜了……”
也不知他是在可惜那个男人,还是在可惜那些终究坠下了断崖的人。不远处的暗影里银光一闪,有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如同鬼魅般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直奔断崖底而去了。
通往断崖的路并不好走,地势陡峭,藤蔓荆棘密布,毒物也多,因为太过凶险,所以西塔洛的人并没有冒险下来查看,达蒙却庆幸自己来了。
达蒙最先看见的,是卡梅庞大惊人的原型,巨大的树蟒遍体鳞伤,只剩了一口气在吊着,像是在牵挂着什么,即使痛苦,也不肯轻易地断掉。
听见脚步声的一瞬间,巨蟒骤然撩起眼皮,凶光毕露,尾巴用力地抬了抬,又重重地摔了回去,从口腔里发出粗重的喘息声,它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可是苏安还没有安全,它现在就不能死。
“卡梅,我是达蒙。”达蒙说着又往前走了几步,看清躺在它身边的两个人时,原本就紧拧的眉峰更是锋利起来,快步走上前去,想要将苏湘抱起来,可是看着她满身可怖的伤口,又不知该从哪里下手才不弄疼了她,眼底猩红一片,充满了暴虐的戾气。
苏湘和苏安都陷入了昏迷,卡梅将苏安保护的很好,几乎没让他受太大的伤,苏湘的情况就要糟糕的多了,虽然没死,但也只剩下半条命了,身底下一片血泊,由于失血过多,她的脸色白得像鬼一样,就连唇角都没有一丝血色,达蒙的心底狠狠一抽,仿佛有丛荆棘要从他的心房里挣扎着生长出来,疼得呼吸都要断了,他抖着唇轻声喊她:“苏苏,我来接你回去。”
“你,你是达,达蒙大人?”巨蟒终于吁出一口气,卸下防备后又变成了那个满头小麻花辫的女人,她的气息已经很弱了,可是眼睛却亮亮的,嘴唇动了动,露出个憨憨的笑容,“你这个样子,真,真好看……你能来,真好……我等了,很,很久了。”
“卡梅。”达蒙避开苏湘身上的伤,将她小心翼翼地抱进怀里,半阖着眼帘遮住了眼底汹涌的情绪,他说,“谢谢你救了她。”
“那你,会带苏安……苏安哥哥走吗?”卡梅的视线落在身边的苏安身上,费力地伸出手去,轻轻地摸了摸他脸上的灰,笑容变得更加温暖和灿烂起来,“请你,带他走。”
“好。”达蒙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是活不了了,吊着的那口气只是为了苏安,他郑重地承诺道,“等送回苏苏,我会回来带你跟他一起走。”
卡梅说好,可是她却终究没有等到。
等达蒙再带人过来的时候,卡梅的身体都已经僵硬了,她捏着苏安的一片衣角,唇角开心地往上翘着,但那双眼却再也不会睁开了。
苏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就坐在卡梅身边,眼神有些空,就那么呆呆地坐着,手腕上还缠着卡梅的一缕麻花辫,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们把卡梅抬回去的时候,他就在后面跟着,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嚎啕大哭,就像是一具安静的行尸走肉,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达蒙将人救回去不久,雀云部落前来支援的人就赶了过来,双方很快汇聚,由达蒙领头,像一杆笔挺的长枪,直直地插进了格木部落的心脏,冷漠,残酷,锋利,无情。
西塔洛带领的人大部分都还在山上搜寻,整个格木部落几乎倾巢而出,留下的人十不足一,达蒙也不着急,他的步子踩得很稳,一步一步,朝前走去,起初还有人试图抵抗,但很快,就都伏地倒戈了。
他们将老狼王从铁笼子里放了出来,由于在里面呆的时间太久,他的脊背佝偻着,身子已经站不直了,可是却具备很强的攻击性,他理智全无,一双狼爪毫不留情地捏碎了身旁人的脖子。
“父亲。”达蒙的唇抿成一条线,眼底深谙无比,他走上前,很轻易地避开了对方的攻击,以掌为刀,在老狼王的后颈上轻轻一击,老狼王抬到一半的手臂垂了下去,眼睛一闭,兜头晕了过去,达蒙接住他的身子,手指拨开他遮在脸上的乱发,擦了擦他脸上的尘垢,“父亲,你受苦了,先好好睡一觉吧。”
卡佛受意,忙让人扶着老狼王去了处安全的地方,他中了赤连的巫术,目前昏迷了,比清醒着要省心得多,等杀了西塔洛,活捉赤连,老狼王会慢慢好起来的。
西塔洛得知格木部落大乱的消息,怒急攻心,咆哮一声,急急地率领众人赶了回去,及至格木部落的外城门口,他看见城门楼处有一人负手而立,银色的袍角被风吹得上下翻飞,他的眼睛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仿佛是要把他们都拖进去的地狱之渊,连魔鬼都要惊惧。
这是一个很陌生的英俊男人,但西塔洛心底却隐隐有种不好的猜测,他舔了舔干裂的唇角,用怒吼来掩饰内心的惶惑不安:“哪里来的小兔崽子,还不快滚,别挡了爷爷的道!”
男人的唇角似乎轻轻扬了一下,嘲讽和蔑视一闪而逝,他抬脚迈出一步,西塔洛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跟在他身后的人也都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他反应过来后不禁有些懊恼,抬头再看眼前的男人,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也并不急促,就那么慢条斯理地,一步一步,碾着西塔洛的神经走过来,西塔洛咆哮一声,原地化形,灰色的巨狼亮出自己凶残沾血的爪牙。
男人仿若浑不在意,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一步踏出去,等再踏另一步的时候,俨然已经变成了一匹鬓毛飞扬的雪白色巨狼,它的个头比西塔洛还要高出大半个头,身形优雅而矫健。西塔洛的瞳孔骤然一缩,浑身鬓毛乍起,肌肉绷紧,那是一种害怕和恐惧的姿态,它终于认出了眼前的男人——达蒙。
这是一场压倒性的战争,胜负毫无疑问,在达蒙杀死西塔洛的同时,他背后卡佛和伊莲娜带领的人如同爆发的洪水般汹涌而来,铺天盖地,崔古拉朽地席卷着格木部落的每一个角落,被西塔洛带来的人很快被卷入这股肆虐的激流中,他们的反抗并没有激起多大的水花,很快就被洪水所吞噬。
那一夜,青石长街,碧血染尽,属于西塔洛的短暂辉煌被人一朝碾碎,轰然坍塌,这一页历史在暮色晨辉中,悄然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