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柔走后,荆珣煎了药,端着药碗去了苏湘的院子里,一挥袖子解了她身上的术法,苏湘正在气头上,恨不得扑上去将人吊打一番,因此术法突然解了禁锢,她在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扑了过去。
“小心!”荆珣没防备,被这么突如其来地一撞,手上的药碗登时翻了,两人都被洒了一头一脸,乌漆墨黑的药汁顺着脂白瘦削的下巴往下滴,又在雪白的袖子上晕染开一团模糊的黑点,荆珣看着她被药汁烫过的地方有些发红,不自觉地用指腹擦了擦,脸色不太好看,“整天毛躁什么呢,你只是不知道疼,但不是不会受伤。”
苏湘没有痛觉,但是其他的感觉还在,荆珣微凉柔软的指尖在她脸颊下巴上摸个不停,张了张口,刚要说什么,眼前忽然一暗,荆珣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然后俯身吻了下来。先是细细地吻过她唇角被烫红的肌肤,然后慢慢地辗转,加深,缱绻缠绵。
苏湘觉得心有点慌,幻觉来的太快太真实太让人禁不住诱惑了怎么办?既然是幻觉,沉溺又何妨?
她微微启唇,第一次开始迎合他的吻,荆珣明显地僵了一下,呼吸一下比一下更加粗重和灼热起来,情动如潮,苏湘恍恍惚惚的,仿佛置身于一片汪洋之中,唯一能抓住的,就只有身边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等苏湘喘息稍定,微微平复下来 ,再睁开眼的时候,荆珣已经不见了,果然还是幻觉啊。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双唇,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嘴唇怎么肿了?
落叶飘花,飞鸟流江,日子一天天过去,苏湘身上的伤终于好了个彻底,身手在跟思柔的不断对练中也精进了不少,唯一不好的就是,荆珣的毒性似乎发作地越来越频繁了。
这日一早醒来,苏湘推门而出,有翠鸟俏立枝头,歪着脑袋看着她啾啾叫,她站在廊下的台阶上抻了个懒腰,然后双手掐腰,踢了踢腿,活动了下脖子,觉得神清气爽,也该出门办正事了。嗯,她得去找广白商量下,继续给荆珣“治病”才行。
给荆珣上了早茶,目送他去“日行一练”,然后绕过阿莲等傀儡人的视线,一个鹞子翻身,跃墙而出。她觉得自己也就这点出息了,相比于仙人的腾云驾雾,隐形匿迹,她还是更喜欢简单粗暴的力量美。
只是这一脚落下,她踩到了个人。
那人在璟照宫门外不远处的小巷里,靠墙而卧,长发散落,苏湘为抄近路翻了无数个墙头,踩到她身上的时候着实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被荆珣逮住了,再仔细一看,卧在地上的人竟有几分熟悉,被她踩了一脚竟然只是微弱地呻吟了一声,身下却有血迹晕染开来,她顿觉不妙,连忙伸手去扶她的肩膀,待看清眼前人的容貌,不由得惊呼出声:“思柔!”
“思柔你怎么样?”苏湘伸手去抱她,“思柔你撑着点儿,我,我带你去找荆珣,再不行还有广白,他一定能救你的。”
思柔微微睁眼,手指攥住她的衣角,想要张口说什么,可是她的气息太弱了,嘴一张便有殷红的血液溢出来,苏湘的心砰砰直跳,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没事没事,你不会有事的。”
“阿湘……”
“你别说话了,等你好起来,我还得再跟你比划比划呢,来璟照宫十次,有九次都被我挡了回去,你能甘心?”苏湘将思柔扶到自己背上,足尖点地,风一样往璟照宫的方向跑,可还是太慢了,太慢了,直到此刻,她才痛恨自己的不学无术。
思柔攥住她衣襟的手指突然大力紧了紧,连剔透的指甲盖都退尽了血色,她猛地咳出一大口血:“阿湘……要小,小心……”
话语戛然而止,思柔攥住苏湘衣襟的手指猝然松开,从她的身上垂了下去,轻轻荡了几下,身形越来越淡,越来越模糊,然后就像一道幻影般,被风一
吹,什么都没有了痕迹。
苏湘的身形也在一瞬间停了下来,她还维持着背着思柔的姿势,就那么僵硬地立在了原地,许久都没有动一下,她低问:“思柔,你怎么能甘心。”
思柔的本事苏湘再清楚不过,不说极好,在这七重天上也是鲜有敌手了,什么人能将她打成这样?被直接打散了魂魄,死后连一点残魄都不留。
而且,思柔又让她小心什么呢?
“是你?”眼前突兀地出现了一道人影,骨骼瘦长,身着宽大的道袍,双眼眯成两条细缝,一脸的奸相,正是曾经跟苏湘有过矛盾冲突,被荆珣弄了满头毒泡的樊胥道人,后来在七重天因缘际会认识了思柔,自以为跟她同仇敌忾,因此频频厚着脸皮来巴结,这次不知怎么跟到了这里来。
苏湘心神恍惚,一时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也没搭理,樊胥道人见自己被无视了,冷哼一声,威胁道:“我会禀告天帝的,你等着瞧。”
樊胥道人说完一甩道袍,就准备腾云驾雾而去了,身形在半空中却蓦地一顿,仿佛背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轻而易举地拉了回来,然后一甩,将他牢牢地钉在了地上。接着一道人影由远及近,似是由无数个人影重叠而至,瞬间又都合为了一体,汇成眼前颀身玉立,五官精致艳丽却又锋利凉薄的人。
荆珣走到苏湘身边,握了下她发凉的指尖,淡淡地看了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樊胥道人一眼,眼角若泼墨横扫,他问:“你要去禀告天帝什么?”
“嗯?自然是要禀告天帝,这个苏湘胆大包天,杀害了思柔仙子。”樊胥道人回过神,他的身份肯定是见不了天帝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将此事宣扬出去,“我可是一路追着思柔仙子的气息过来的,亲眼看见她就在这里,一点点地消失了,如果不是她杀的,她带着她跑什么?肯定是怕被人看见。”
虽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苏湘根本不是思柔的对手,但是整个七重天的人都知道两人之间的不和,苏湘的嫌疑是最大的,即使能力不敌,也不排除她是施了什么邪性手段才残害了思柔,因此这件事一旦被捅出去,倒霉的肯定会是苏湘,凶手能顺利找到便罢了,如若不能,她就是最好的替死鬼。
荆珣觉得苏湘在找到思柔的时候,凶手肯定就在附近,之所以没现身,可能是察觉到苏湘的出现,不想再多生事端,也可能是故意嫁祸陷害。
“不过是个不顶用的下等小仙罢了,也敢威胁我?”荆珣的声音很平淡,却寒意渗骨,樊胥道人从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中,感觉到了杀机。
这其实是很古怪的一件事,荆珣本人也才飞升七重天不久,说出这句话实在是很狂妄的,但樊胥道人却觉得,他说的只是事实,不禁打了个寒颤,荆珣不再看他,随手挥了挥,解了对他的禁锢:“既然有这个功夫,不若仔细去查查凶手。”
“是,是!”樊胥道人连连应着,片刻不敢耽误地逃遁了。
苏湘不是没见过生离死别,在上个游戏中她见得太多了,但是没有这样的,死得不明不白,不甘不愿。固然平日里针锋相对,冷嘲热讽,却也是跟旁人没有的默契和熟络,跟思柔相处的过程中,她更感觉自己像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游戏中按部就班的任务角色,她从没想过要她死的,她知道思柔是个好人。
其实要撮合思柔跟荆珣也不是不可以的,她能感觉到思柔对荆珣的喜欢,也大约正是感觉到了,所以才尤其不愿意她接近荆珣吧。苏湘觉得自己真是太卑鄙了,打着荆珣喜欢纯如的名义,强行忽视了思柔的真心。
“荆珣,你喜欢思柔吗?”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荆珣皱了皱眉,伸手去捏她的腕子,力道有些大,苏湘疼得一个激灵:“你干嘛!”
“清醒了?”荆珣冷嘲,眼底有明显的不快,“别再让我听到,你问这些愚蠢的问题。”
脑中的哀戚悲伤之意瞬间被愤怒代替,怎么就是愚蠢的问题了?苏湘有点替思柔不值了,冷冷地怼回去:“我忽然觉得,思柔也不比纯如上仙差,是你的眼光有问题,活该在一棵树上吊死。”
“哦,是吗?”荆珣的视线下移,在苏湘的唇上停滞了下,凉凉地道,“我觉得,是你的脑子有问题。”
这次游戏里的男主角为何如此地牙尖嘴利?
苏湘默默地竖了个中指,决定不再跟他继续这种没营养的话题,路过他身边的时候狠狠地踩了他一脚,然后头也不回地朝五重天飞去,她得把这件事跟广白说下,他认识的仙人比他们要多得多,或许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
荆珣难得没有拦住她,只略有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知道她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自从他上了七重天后,荆蝶花之毒已经能被他很好地控制住了,那些,根本不是什么幻觉。
苏湘走后,荆珣又站了一会儿,看着虚空淡淡地说了句:“你放心,朋友一场,我自会替你讨个公道。”
一阵清风拂过,撩起他的发丝和衣摆微微轻荡,卷起地上的一枚叶片,打着旋儿地飞舞着,荆珣衣袂晃动,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将这一切都留在了身后。
思柔的消失,在仙界留下了一阵不大不小的动荡,就像是一阵雨后的涟漪,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毕竟九重天七重天上的仙人,多如过江之鲫,不是关系特别密切或者别有用心故意大肆渲染的,没有人会多管闲事,天道自有轮回报应。
但是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者苏湘,就发现了些新的端倪,譬如,思柔死前曾去过九重天,譬如,樊胥道人死了,就在思柔死的当天。
更让苏湘惊讶的是,最后看见樊胥道人的目击者称,他是往璟照宫的方向去了,并且再没有回来。
苏湘把打听来的小道消息说给荆珣听,小脸难得一本正经地严肃了起来:“荆珣,你跟我说实话,樊胥道人是不是你杀的?”
荆珣姿态悠闲地坐在湖心亭里,长发随意地用一根丝带绑了,松松地搭在肩头上,他手里削刻着一根似玉非玉的簪子,精雕细琢,闻言眼角都没掀一下,懒懒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苏湘心里咯噔一下,那人不会真是荆珣杀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