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湘想得很美,但不料在叶长璃这里却遇到了麻烦。
烛火橘色的光芒覆到人的身上,让那人冷硬锋利的线条也似乎变得柔软起来,朦朦胧胧的,包裹着一层温软的暖意,连带着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也仿佛温顺了下来。
门板被“咚咚”的轻敲了几下,叶长璃打开门,见到外面站的人是苏湘时,眉梢眼角都挂着不易察觉的笑意,自那日脸上的伤疤暴露之后,他已经能够坦然的用这幅容貌面对她,孤男寡女在黑夜里共处一室,其实并不和规矩,但由于很多年前两人就习惯了这样的模式,因此倒也没觉得有多别扭,叶长璃轻笑道:“在外面傻站着做什么,进来坐吧。”
“来跟你说几句话。”
苏湘说着抬脚进门,斩雪“噌”地从角落里窜出来就要往上扑,叶长璃忙一把按住它:“斩雪!”
“已经长得这样大了,都不认识我了呢。”苏湘胆大包天地摸了摸它的脑袋,引得斩雪在叶长璃的掌下嗷嗷直叫,他有些尴尬,“它被我惯坏了,不太懂事。”
苏湘摇了摇头:“这些年倒是庆幸有它陪着你。”
两人便顺着话茬提了几句往年的趣事,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们相处的时间原本也并不多,叶长璃对她的来历一概不知,无非就是打趣他当年的粘人和少爷脾性,但这几年下来,那个人早就不见了,而叶长璃成长的过程,她也从未参与过。
“好好的提那些做什么?”叶长璃好不容易让斩雪乖顺下来,便添了茶叶,提着茶壶给她倒水,“我早都忘了。”
“长璃……”苏湘挠了挠头,突然从怀里拿出个指环,握着他的手指,轻轻地套了上去,“我们再过回以前的日子好不好?”
叶长璃摩挲了下手指上的指环,是草叶编的,大小倒是正合适,中间居然还颇为精细地编上了花纹,他不明所以,以为是个哄孩子的小玩意儿,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问题,只是好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给我编个草环做什么。”
“谁说你是小孩子了。”苏湘嘻嘻笑道,“在我们那里,收了我的指环,就代表是我的人了。”
叶长璃怔了怔,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只感觉戴着草指环的那根手指几乎要燃烧起来:“你,你又胡说什么!”
“哪里有胡说,不过这个就是给你玩儿的,等以后我有钱了,给你买金银翡翠的。”苏湘弯着眼道,“长璃,我跟夏子珊说好了,咱们明天就走,以后山高水远,我就带你在这花花世界上走一遭,如何?”
叶长璃脸上的绯红一下子就淡了,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他的眼底投下一层晦暗不明的剪影,手指无意识地摸着那枚草指环,淡淡地道:“阿湘,现在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苏湘闻言一下子蹙起了眉头:“什么意思?你不愿意跟我走?”
“我曾答应了夏子珊,帮她得到她想要的。”
“为什么?”苏湘十分惊讶,不是说叶长璃人微力薄,不自量力,而是对他们之间的这种承诺很是意外。
叶长璃不答,反而抬眼看她,奇怪地问道:“那你呢,你曾经不是夏子珊身边的得力助手么,为何在如此重要之际抽身而退。”
苏湘曾经是夏子珊身边的左膀右臂这件事,她觉得完全是系统没事找事,她没法解释这个,只皱眉道:“我说过了,以前的事都不曾记得了,就算我曾是她身边的人,但我为她差点丢过命,该还的也都还清了,现在可以选择我自己想要走的路。”
“以前的事忘了么,那么……”叶长璃步步紧逼,“你这五年来,究竟去了哪里?”
叶长璃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他想,只要她肯说,他便跟她走。
他其实心底是很在意的,但在意的并不是答案本身,她对他而言,就是一个谜,无论是过去,还是这五年间,如果她对他什么都要隐瞒,那他到底为什么,非要跟在她身边,她对他,是真的喜欢吗?
苏湘压根没想到他又扯到了这上面,被问得哑口无言,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破系统搞死了,不由得在心内愤怒地吼道:“系统,你给我滚出来!你给我出的难题,现在让我怎么答!”
如果系统有眼睛的话,此刻肯定是翻了个白眼,声音幽幽的传来:“你是不是傻,既然知道是给你设计的题,自然由你自己解决。”
苏湘面无表情:“如果解不出来呢?这一次的游戏,我跟男主角没戏了?”
“是的呢~”
“那你让我赶紧死了吧!”
原本温暖旖旎的氛围全部消失不见,叶长璃问完之后,苏湘就一直沉默,脸上的表情很是微妙,他心里不由得下沉,就连骗骗他也不肯么?
就在苏湘想要随口编点什么的时候,叶长璃已经不想听了,他疲惫地转过身子:“要走你就自己走吧,过几日,我们会跟着夏子珊返回京都。”
苏湘:“……”
苏湘不知的是,叶长璃之所以选择跟夏子珊走,并不是故意耍脾气气她,而是他们之间有个协定。
当初叶长璃跟夏子珊在最狼狈的时候相遇,他们身边除了彼此,再没有其他人能搀扶着走下去。她恨透了朝廷无休止的追杀,身为当朝的三皇女,即使她不想参与权利的争夺,别人也依旧不会放过她这个眼中钉肉中刺,而他也在恨,恨这个世道对男人的不公和轻视,于是两人约定,在她没有站上那个位置之前,他会一直陪着她,支持她走下去,她承诺,如果有一天站在那最巅峰的人是自己,那么她将为他颠覆这个世界,让它变成男权和女权平起平坐的新世界。
其实都是少年时无知无畏的豪言壮语,却也是这些年支撑他们活下来的全部信仰,如果连这个念头都没有了,他们活着,究竟还为了什么呢?
如果苏湘愿意告诉他真相,他是可以为她抛却这全部信仰的,但是,她没有。
三日后,夏子珊整装齐发,叶长璃带着愿意继续追随自己的兄弟们,也加入了这支不算浩大,但却是尖刀一般的精锐部队。
他们人人面色肃穆,悍勇无匹,手持利箭长枪,穿着统一样式的作战服,干脆而利落,齐整的脚步声踏在地上,竟有种敲山震谷的气势,让人的胸口无端的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震撼和敬畏,就连旁观者都忍不住浑身热血沸腾,一遍遍地激荡着,犹如惊涛拍岸。
就连被高城放到马背上护在怀里的小舞,都似乎在一瞬间长大了。
苏湘不得不承认,夏子珊是个天生的领袖,她的骨子里就有一种湟湟天威,让人信仰,让人臣服,她看着目不斜视地自她身旁经过的队伍,以及在遥远的队首,高头大马之上,并肩而行的夏子珊和叶长璃,她咬了咬牙,终是提气跟了上去。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使命,放不下,也不能放。
“不是说,她不会跟来吗?”夏子珊立马回首,看着一路紧跟不放的人,唇角笑了笑,侧头问叶长璃,“要不要停下等等她。”
“不必。”叶长璃的面色有些冷淡,他头也没回,狠狠一夹马腹,胯下的白马立刻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踏起的尘埃在他身后笼起一层淡淡的轻烟,萦绕在飞扬的发梢衣角,夏子珊扬眉一笑,也一路策马扬鞭追了上去。
“驾!”
身后骑马的兵将见状也加快了速度,一时间声震山谷,尘土飞扬,气势十分浩大。
一连数日,队伍一直赶得很急,打头阵的先锋骑兵似一把尖刀般,一路上山下谷,披荆斩棘,硬生生给后来人踏出了一条新道理,苏湘这个靠两条腿尾随的,便只能跟其他歩卒一般,摇摇晃晃,精疲力竭,跟得十分辛苦。
这其中比较值得一提的是,队伍中夹杂着一辆晃晃悠悠,仿佛随时都会被颠簸得散架的简陋马车,而在马车的顶端,蹲着只体型硕大的白狼——斩雪。
这马车原本是为叶长璃准备的,但叶长璃这些年早就锻炼的比女人还粗糙了,自然看不上这些东西,憋屈的坐在颠簸的马车中,哪里有纵马驰骋的畅快,仿佛所有的烦恼都在这无边的天地间荡去了。
叶长璃走到哪儿,斩雪都是要跟到哪儿的,但是问题来了,它一只凶神恶煞的战狼,往马群里一站,所有马的腿都软了,于是无奈之下,破马车就成了斩雪的专属座驾。
但斩雪是只耐不住寂寞的独眼狼,被塞进车厢里只呆了一时片刻便暴躁了,直接纵身跃上了车顶,一脸傲视群雄的睥睨之态,这下它嗷嗷地叫唤着,高兴坏了,谁能有它站得高?!
马群因为它的突然出现发生了短暂而剧烈的失控,但好歹斩雪再乖张暴躁,在叶长璃面前也还是那只乖团子,渐渐老实了下来,大部分时间跟个雕塑般,一动不动,只有烈风吹起它身上的雪白鬓毛,似海浪般飘荡,威风凛凛的,十分好看。那些马也都是好马,起初的躁动之后,很快被夏子珊安抚下来,虽然还是有些惧怕,但时间久了,见它一直没动,便也渐渐放下了警惕之心,忘我地奔跑起来。
苏湘看着那只懒洋洋的,跟个大爷一样蹲在车顶上的斩雪,抹去脸上的浮土,唇边溢出一抹苦笑,小东西,他待你可真是比我都好。
可是能怎么办呢?苏湘想,当然是继续跟上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