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碧玉再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竟然还在活着喘气真是太好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那儿说着:“……老夫人说大娘子从江南初来京城,这就对了。大娘子这是热症,以刚才老朽观察和把脉看,鼻息急促,额头发烫,脸颊嫣红,嘴唇干裂,兼有出汗的症状……”
一只瘦削枯干满是皱纹的手指搭在圆润雪白的腕子上,坐在床边圆凳上的老大夫闭目捻须,摇头晃脑,极为专注的诊断着郭碧玉的病情。
话还没说完,就听床边一声惊呼,老大夫捻须的左手抖了一下,拽了一根胡子下来,他强忍住龇牙咧嘴的表情,不悦的看向声音的来源。
雀儿压根也没管老大夫,只顾着在那跳着脚喊:“醒了醒了!大娘子醒了!”
郭碧玉睁着眼睛,想要开口,就觉得嘴唇好像被粘在了一起,嗓子眼儿干疼干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在心里边儿狂呼:“说这么多废话有什么用啊!我热啊!我渴啊!”
她这么一醒,一屋子人全都围了过来。
这屋子本来就热,是郭老夫人怕郭碧玉初来北地,不习惯这边儿寒冷,特意嘱咐人将地龙烧的旺旺的。
现在除了一个躺在床上的,还有郭妈和四个伺候的丫鬟,再加上老夫人和随侍在侧的一个婆子常妈和两个大丫鬟弄芹、侍椿,二太太李氏,和她身边儿的古嬷嬷,连着老大夫和他带来的药僮。
好么,本来十三个人挤在这屋里,就觉得浑身热的发痒,现在一窝蜂都围在郭碧玉的床前,每个人愈发觉得燥热难耐。
十三个人对着躺着的郭碧玉,围成了一堵极为密实的人墙。
郭碧玉整个人顿时就感觉不好了。
她喘不过气来了!
一张宽脸盘子的、褶子都被撑开了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面容和蔼,眼睛中满是担心:“碧玉啊,乖孙女儿啊,你可把奶奶吓死了啊!”
郭碧玉张了张嘴,无奈什么都说不出来。
郭老夫人看着她倒像是说了“奶奶”两个字,益发心疼,
二夫人李氏则倒抽了一口冷气,心道:这是什么规矩,“奶奶”,这样儿的用词儿真不讲究!
她白腻的鼻尖也浸出了细汗,上去搀着郭老夫人道:“大夫还没诊完,咱们都先别围在这儿,人多闹闹哄哄的,心不静,万一误了诊治的结果就糟了。”
郭老夫人急忙点头:“对,对对。还是你心细。”说罢往外面走了几步,却仍是不放心的向郭碧玉这边张望。
众奴婢以郭老夫人为中心,也撤离了郭碧玉的床前,只雀儿还在那没挪窝,眼睛都不眨的看着郭碧玉。
李氏皱着眉头道:“还有你,你也过来!”
雀儿左看右看,两边儿都没人,只得看着李氏,用手指了指自己鼻子:“您是叫奴婢?”
“就是你!”临近年关,家里事情原本就多,偏生大娘子还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生病,这房间里又热,李氏待的心里发急,越发觉得大房从上到下都是没规矩的:“咋咋呼呼的做什么?没看到大夫正在给大娘子诊脉么?若是惊了脉象,误了大娘子的病情,唯你是问!”
正这会儿,老大夫继续道:“自然,还有些水土不服,忧思过重,睡眠不安……嗯?还受了惊惧?老朽开几张方子。”老大夫边写边道:“先吃半个月看看。”
雀儿别的没听见,就听见老大夫说受了惊,吓得白了脸,连连摆手道:“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吓着大娘子的!大娘子半夜……”
“咳咳咳咳!”郭碧玉猛烈的咳嗽起来!
这一阵咳嗽,又让她嗓子眼冒烟,火烧火燎的难受,她看了一眼青燕,青燕立刻上前几步将雀儿拖了下来,道:“叫嚷什么,是说你现在别惊了大娘子。”说完还狠狠的拧了雀儿一把。
这点儿小动作,李氏全都看在眼里,一点儿也没落下。
她也不说话,站在老夫人身边儿,看老大夫起了身,急忙将人让到书案处。
笔墨纸砚是早就备好了的,老大夫拈了笔,写完药方,掏出一方棉布帕子擦了擦额头,站起身来,一阵发晕,眼冒金星,心道再呆下去非中暑不可,急忙拱手道:“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这老大夫被一群老的少的围着送到房门口,嘴里直说:“留步,留步。”他又向里张望了一下,正看见窗户下面梅瓶里面那枝被烘成干花的梅枝,道:“这屋子地龙烧的足,被子不要盖那么多,也要常开窗子透透气,平日里应该多给大娘子喝点水。”
郭碧玉被压在三床被子之下,被压的直翻白眼,有气无力的想:“为啥不一开始就说……”
她恨恨的看着,直到老大夫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眼光也不曾收回来。
落在郭家老夫人眼里,郭碧玉巴掌大的小脸儿埋在被子里,秀气的鼻子随着呼吸有些急促的翕动着,一双大眼睛水光粼粼,那可不是正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么?
老夫人顿时“心肝儿肉”的呼将出来,快走了几步到了郭碧玉床前。
在郭碧玉眼里,祖母的脸还是那张圆圆的并不白皙的脸,皱纹原本是深的,可由于日子好了仿佛有些撑开了,下巴也是个浑圆的双下巴。
“奶奶,奶奶。”郭碧玉看着老太太,不知道怎么回事,眼泪就流了出来。
这是她这辈子头一次见到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听着郭碧玉嘶哑的声音,心疼死了,“哎”的应了一声,拍了拍郭碧玉的手:“奶奶在呢。”
李氏便轻轻在后头皱了一下眉头,看见郭老夫人已经亲自动手,“刷拉”一下掀了两层被子下去,嘴里还唠叨着:“俗话说的好,‘若要小儿安,三分饥与寒’,你爹小时候,什么苦没吃过?反倒身子骨儿还比你二叔硬朗!现如今富贵了,人也养的娇气了。”
郭老夫人是副大骨架子。
郭碧玉那位从没见过的祖父去世的早,留下了郭老夫人和两个孩子,她能把郭家大郎、二郎拉扯大,全然是凭着一身力气,家里留的那点薄田都是郭老夫人自己耕种的,没求过人,直到现在,身子也硬朗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