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送过了几位夫子,正往回走呢,就听后面有人喊:“大娘子!大娘子!”
郭碧玉转身奇道:“郭妈,我不是让你看着雀儿洗澡呢吗?怎么反绕到我们后面去了?”
“大娘子和二娘子那时候怕是在会客厅呢,没见到老奴。是有人进来传信,说郭能到啦!”
郭碧玉“咦”了一声:“到了?那东西呢?原本以为还要过些时日呢!这么快?”
“这怎么能叫快?”郭妈笑道,“再慢都要拖到年后去了,齐叟是跟着郭能一起到的,早到了一两天了。似乎是郎君有什么差事派给他们还没做好,今日得了空,说是下午要过来见大娘子。”
郭美玉看看郭碧玉,又看看郭妈,道:“大姐姐,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二妹妹,我家的管事到了。”郭碧玉道,“当时就是郭管事和齐叟先把我送到这里来的,然后他们才回头去接应车队,这会儿他们跟着车队一起到了。”
说完她又对着郭妈交代道:“我记得东院是另有侧门的,车队从正门走,动静太大,先前不是让你把南边那趟房子理出来了吗?等他们到了,将郭管事和齐叟请到那儿去,我在那儿见他们。”
“哎。”郭妈扭头便走,走了几步又回来了。
“大娘子,东院的钥匙不在老奴手里啊!”
“多大的事儿!你去跟二婶母要,难道二婶母还能扣着不给?原先是因为怕我们几个女子住在东院,钥匙不好交给我们,现在郭管事也到了,你带着郭管事一起去,正好他也是应该先去和二婶母见个礼的。你们将钥匙拿过来,以后东院这边有事进出也方便,省得总是劳烦二婶母。”
郭妈这才一拍额头,快步去了。
郭美玉目瞪口呆的,道:“大姐姐,都没有父母在,你怎么能去见外男啊?”
“啊?没事的,我也不小了,不必事事都要长辈陪着。”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就不说那个郭管事,可那个齐叟,我听说不是个做打手的武师吗?”
“郭管事是咱们家的世仆,有什么关系?二婶母不也经常见管事的吗?”
郭美玉语塞道:“那、那怎么能一样,母亲是要处理宅务的,没事的时候又不会见他们。”
“我也有事啊。”
“大姐姐,你才这么大,就算是有事,你又能拿什么主意?反倒对名声不好。”
郭碧玉道:“我才十岁,妹妹你想多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郭美玉脸色一红,随即正色道,“叫人知道你从小就接触这些银钱往来的俗事,还和这些贱民来往,会被正经的世家宦门的娘子们看不起的!”
郭碧玉听到了这句熟悉的话,感慨万千。
她上辈子就是太在乎那些小丫头片子的目光了!太希望能得到那群人的认同和接纳了!
郭碧玉的父母得她得的晚,是二叔家先有了哥哥几年后,郭皋和费氏才有了她,自然宠爱她如同掌上珠一般。走到哪,带到哪,哪怕处理再重要的事,都要带在身边,议个事她娘亲都要抽空去看看她。
等她略大一些能走能动了,便更是随意,小时候她跟雪团儿一样可爱伶俐,又常常奶声奶气的学她娘亲说话,因此各家分号的管事常逗着她玩,都是极熟的。
就在来上京之前,她还经历了父母安排商号、产业的全程。
不然,刚才那一番交代郭妈的话,也不会说的那么溜——因为她在那个环境下耳濡目染了十年。
后来,当所有这些和郭家商号沾边儿的事被郭碧玉引以为耻,不但刻意疏远,还强迫自己遗忘。
现在想想,关上门过日子,自己过的舒坦才最重要,管别人的眼光干什么?
郭碧玉凝视着眼中满是担忧和不可理解的郭美玉,上辈子一直到她上吊了,二妹妹也都是没吃过苦,没挨过饿的,她怎么能理解那种手里没钱的恐慌呢!
其实名声啊、脸面这些都没那么重要,过日子过的捉襟见肘的时候谁还在意这个?
郭碧玉待要再说,觉得鸡同鸭讲,没意思。
她这个二妹妹,根正苗红的官家女儿,她娘亲李氏又是士族旁支的庶女——正因为是这个身份,怕是规矩学的比正经嫡女还刻苦,所以把郭美玉教成了这副样子也难怪。就算上辈子到了最后,她都没做过什么失体统的事、说过丢身份的话。
换句话说,整个人,在现在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定型了。
不过呢,郭碧玉可不像郭美玉那样,对说服一个完全和自己个儿不同路的人抱有一腔热忱。
她很敷衍的应了一声,道:“哦,多谢妹妹的好意。”
青燕看着她已然魂不守舍,想要回到东院见人,便道:“大娘子回去歇歇吧,病刚好,都出来走一天了。”
郭碧玉心中很是赞许青燕的知机,郭管事和齐叟一起过来,必定还是有些事情,她可没空跟郭美玉在这里讲谁高贵谁低贱的大道理,闻言连忙道:“是呢,我有些头晕。”
“那大姐姐你……”郭美玉岂会看不出她的意思,犹豫了一下,又嘱咐道,“您就听我一句,就算是我娘亲也不会同意的。”
郭碧玉听到这句,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一脸坏笑道:“我知道了,妹妹是不是其实心里很好奇啊!那你就直说啊,我带你一起去见见他们!那个齐叟,可厉害了!听说以前当武师的时候能胸口碎大石呢!”
郭美玉简直要晕厥过去!
她脸色通红的道:“哪个要看了?哪个好奇了?”
“没事的。”郭碧玉悄悄的凑到她耳边道,“二妹妹要是去了,我让齐叟做给你看,我不告诉二婶母。”
郭美玉急忙往后走了几步,气的小脸通红:“我才不是因为这个!大姐姐,我是真的为了你好,你……这般自甘堕落,我要去告诉我娘亲!”
“啧啧。”郭碧玉看着郭美玉带着莳花逃也似的身影,摊手叹道,“真是个小丫头。”
青燕在她身后很是无语。
大娘子也是个小丫头好不好!还说人家!
才入手半年的郭宅位于宣平坊的东南角,靠着东街这边还有侧门,就对着东边的延明街道。
因周边七八个坊都是官宦宅院,向上隔了几个街区更是东市,因此周边街道极宽,有百余尺宽,可饶是这么宽的街道,也被塞得慢慢的。
那可是两三百辆车!
每辆车上都捆着四五个箱笼,用拇指粗细的大麻绳捆的结结实实、整整齐齐,车边都跟着风尘仆仆却精神奕奕的押车随从。
马车一停到了侧门口,早有一队人过来,麻溜的解开绳子,将箱笼搬运下去,另有十数个仆役两人一抬,将刚卸下来的箱子抬进府中。
便有人交待道:“往前到了街口右转,从延兴门出去,咱们车队有人在那候着。”
马车如流水一般的前行,箱笼也一台台的往里边送,这么大的阵仗,早引来了不少闲人站在街道旁边卖呆儿,边看边议论纷纷。
“这宅子不是听说郭侍郎买下了么?又换人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听说郭侍郎还有个兄长,这是郭府长房的东西。”
便有人插嘴道:“也不知道从哪个地方上调回来?看这样子,怕是任上没少赚吧。”
“你懂什么?”又有人驳斥道,“郭侍郎这位兄长不是做官的,乃是行商之人,聚时珍,听说过没?”
“我听说过。”另一个家仆打扮的老头儿道,“咱们家夫人的娘家是江南那边的世家,郭家的聚时珍,哪个没听说过?比上京的多宝阁还红火呢!分号几十个,银子跟流水一样的往家里流!”
“你吹吧,还多宝阁?”
“爱信不信。”那老头儿一口江南口音,不屑于争辩,重新看起热闹来。
回嘴的那个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就算是不如多宝阁,可也够有钱的了。”
这会儿郭碧玉正在南边的书房中,见到郭管事和齐叟进来了,急忙施礼道:“见过郭管事,见过齐伯伯。”
“大娘子。”郭管事明显很激动,“听郭妈说你病了!”
这两位故人,郭碧玉其实是很陌生的,的确有过熟悉的时候,可早已被她在上辈子疏远了。
她笑着道:“是病了,受了风寒,已经好了。这书房还没布置,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倒是委屈两位了。”
管事郭能四十多岁的年纪,紫棠色的脸盘宽宽的,嘴边留着短髭,笑起来:“大娘子看起来倒像是长大一些了,还会跟咱们说客套话儿。”
郭碧玉不好意思道:“这不是江南郭宅,我还不能变得文雅点儿么?”
郭能“哈哈”大笑,又环顾着四周道:“是有些冷清,等郎君和夫人也过来了,这院里便热闹了。”
“郭管事,齐伯伯,您二位这回过来了,就安定下来了吧?”
“是,不走了。”郭能道,“要提前布置院子,总不能叫郎君和夫人来了连个安置的地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