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碧玉今个儿穿了一身浅粉绣天青喜鹊团花的短袄,裙子是浅粉色的棉裙,腰间坠着一条深红色丝绦结着的琥珀禁步,头上戴着两簇粉露露的花儿,花心则用金丝扭成弹簧上粘着两只蜜蜡和黑曜石做的蜂儿,黑黑黄黄,蜂翅是半透明的蝉纱,煞是活泼可爱,衬得她整个人都跟一朵早春桃花似的。
她喜欢亮堂色的衣服,别说是衣裳,就是屋子里也都是新鲜色,花呀朵儿的一团一簇的。
因此在这大冬天里,她这身衣服和打扮煞是惹眼。
看见各家小娘子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郭碧玉冲着薛五娘微笑道:“多谢五娘子相请。”
薛五娘的脸色有那一刹那不自然,有些尴尬的点点头,便转头牵过了郭美玉的手道:“来这边坐,我先前不知道你……那位堂姐来了,所以还有些怪你,这几次小聚,都没看见你呢。”
她的父亲薛定谦在家中行二,虽然出身世家,却走了科举的路子,凭着自身本事做到了工部侍郎,他原先也外放过,因和郭仪的经历有些相似,二人最是投缘。
有了这一层,不到半年的时间,薛五娘和郭美玉已经成了闺中蜜友了!
郭美玉跟着薛五娘走到里面,郭碧玉便跟在郭美玉身后。
老实说这些小娘子对她来说都似曾相识,怎奈她半点儿印象也没有了,郭美玉也不替她引见,她便也没法见礼。
郭碧玉一脸无所谓的跟着郭美玉坐到了旁边的席位上,倒把一个小姑娘气的满脸通红,嘟着嘴道:“人家请你入席了吗你就坐下了!”
“小屁孩儿。”郭碧玉差点冲口而出。
她把话吞了回去,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笑眯眯的道:“薛五娘子请我和二妹妹来,总不会是光赏梅,不给饭吃吧?”
“你……”那小姑娘顿时语塞。
这小姑娘如此嚣张,定然不是客人,郭碧玉总算有点儿印象了,连蒙带猜的道:“你是薛家的八娘子吧?”
其他几个小娘子还是第一次见郭碧玉,看着衣着打扮这般光鲜富丽,一定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只是不知道怎么一来就得罪了薛家的八娘。
一个面目温柔的鹅蛋脸的绿衣小娘子笑着打圆场道:“八娘子,你是做主人的,都不给我们引见引见么?”
郭美玉这时候才“呀”了一声,急忙站起,不好意思的道:“三娘提醒了我了,原该我为大家引见的!”
那绿衣女孩儿便是李侍郎的三女儿,笑道:“早知你跟五娘要好,一进来就黏在了一起。”
“这是我大伯家的堂姐,今年入冬的时候才从南边来到上京,以后少不得还会多和各位来往,咱们都是在一起玩的好的,今天借着五娘的金面和这场赏梅宴,跟各位见个面儿。”郭美玉有些局促道,“今年着实匆忙,等开了春,我和大姐姐在家中摆春宴,请各位姐妹去好好耍耍。”
李三娘便道:“原来是郭大娘子?上次跟着母亲去你家没见着你,说是堂姐病了你去探病,是不是就是这位?”
郭美玉点点头。
“你们姐妹头上的簪花真是别致精巧,在哪儿买的?是不是多宝阁?我要去买一对儿去!”有人问道。
这一开口,顿时一群娘子们都叽叽喳喳的询问起来,郭美玉道:“是我堂姐从江南那边带回来的,不是多宝阁呢!”
一个年龄较大的娘子轻声询问道:“是从江南那边来的?是进京述职还是上调?我婶母就是江南那边的人呢!”
郭美玉顿时不自在起来。
郭碧玉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心道:你不自在个什么劲儿?还轮不到你呢!
果然,薛五娘子脸上也有些微红,反倒是薛八娘看着郭碧玉得意洋洋的大声道:“什么呀!她爹是商人!”
此言一出,成功的让屋里所有的人都尴尬了。
其实郭碧玉自己不尴尬,但是她替这些人尴尬,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觉得白汤圆里混进了一只煤球儿,无论是夹出去还是留着,整碗都不能吃了——就如同这一瞬间冷场的赏梅宴。
郭碧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决定做一颗沉默的煤球。
煤球心里有想法啊!
郭碧玉暗道:这五娘子还是太小了,拿不住场面。客人是主人定的,就算是请来的是个妖怪,也得理直气壮点儿,哪能自己个儿先一副心虚的样子,一点儿世家的狂放做派都没有。
一阵沉默中就听见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嬷嬷伴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迈步走了进来。
薛五娘这么一抬眼,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一下子就站起来了,奔到那女孩儿面前行大礼道:“见过六公主。”
那女孩儿一身淡黄色鎏金纹的棉衫,披着白毛斗篷,眉毛略显粗短,下面一对儿大眼睛却是极精神的,菱唇红艳,两腮嫣红,看到薛五娘“咯咯”笑道:“我是偷偷来的,别告诉你伯伯哦!”
薛五娘的大伯,便是薛八娘的父亲,姓薛名定礼,现在是御史大夫,为人很是死板严谨。
六公主又看着下面乌鸦鸦行礼的各家娘子,挥挥手道:“都免礼吧,宫里所有人都在张罗过年的事儿,好生无趣,听说你家红梅开的好,我便跑来了,你可别怪我突兀。”
谁敢怪啊?
薛家的梅园在上京小有名气,今年红梅开的好,大冬天如同一片红霞。
薛五娘听说六公主从小儿就喜爱梅花,当今圣上特意在她住的殿前遍植梅中名品,急忙笑道:“再好哪会有宫里面儿的好?只不过臣女家请了几个相熟的朋友一起赏梅,多点儿热闹罢了!”
说罢吩咐了下面的丫鬟婆子重新布置桌案,又急忙陪在六公主身后道:“臣女不知道六公主驾临,不曾准备什么,只是家常便宴……”
“就是这样才好。”六公主说罢便向屋里走去。
六公主,郭碧玉在上辈子倒听说过关于她的轶闻,十件里有一半儿是将驸马揍得下不了床的,总之是摆脱不了娇蛮、无礼这样的评价。
然而郭碧玉那会儿自己也过成了一滩浆糊,更是没指望过嫁了个乐师以后还能重返上流的贵人圈子,所以只当成笑话听了,就连驸马是哪个她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这位六公主喜好什么、讨厌什么。
说实话,她不怕得罪在座的这些小娘子们,大不了以后不来往就是;可若是得罪了这位六公主,以后可有的罪受了!
关于这位公主爱好和忌讳……郭碧玉绞尽脑汁的回忆了片刻以后,便放弃了,她实在想不起来,只能往后面躲躲,别碍着人家眼了。
她虽然不想惹眼,无奈有人不愿意放过她。
薛八娘子看到郭美玉刚刚按照新的位序落座,眼珠子便转了转,指着最下首的位置对郭碧玉道,“你去那里坐。”
这死孩崽子!
郭碧玉顿时压不住火气了,她本来想悄没声息的混完这场宴会就算完的,而今一看,六公主那对儿好奇的大眼睛正饶有兴趣的盯着她、看她怎样应对呢!
“为什么不让我和妹妹一起坐?难道你不挨着你姐姐坐吗?”郭碧玉眨眨眼睛,心里却道:“我就不信,你听不懂这话,难道你姐姐还听不懂?”
正如郭碧玉所想,薛八娘的确没听懂。
薛五娘却听懂了。
八娘这般蛮横,不过是因为郭碧玉并非出身世家,父亲也不是官员或士人,品阶是零!自然要坐在末位!
可如果是要按照这样的位序,八娘就要坐在她薛五娘的上首了!因为薛定礼可比她的父亲品阶要高多了!
这一刻,薛五娘有些埋怨郭美玉起来。
当真不该因为郭美玉说情,便请商人之女来赴宴。刚才那一阵子,各家的女儿们脸色都不太对了,最关键的是,今天六公主还来了!
这个郭家大娘子一点儿自觉都没有,妹妹既然发话,还不老老实实的坐到下首去,多嘴什么?
薛五娘勉强的笑道:“郭大娘子请自便,坐哪里都行。”又对着薛八娘道,“八妹妹别顽皮,过来和我一起坐,都是平时常在一起玩的娘子们,讲究什么品阶位序的?今个儿大家都尽兴才好!”
她已是打定了主意,干脆就当郭大娘子不存在就是了,一时间她殷勤带动着女儿家们喜欢聊的话题,倒也将刚才的尴尬气氛一扫而空,只是郭碧玉和郭美玉两个顿时便有些被孤立的感觉,郭美玉插了几次话,竟然都无人搭话。
“有意思。”六公主道,“你是哪家的女儿?我怎么没见过你?”
郭碧玉躬身道:“回公主,民女的父亲不是做官的,而是做生意的,民女的二叔才是朝廷命官呢!因为二妹妹与薛府的五娘子交好,因此才有这个幸运能来赴宴,更有天大的福气能见到公主金面呢!不想公主这般豪爽、平和!”
总之,千穿万穿,马屁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