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也是,这件事全都是臣女妹妹鲁莽,既然这是过大娘子的祖母所赐,就算是赔一个一模一样的,也难以弥补她的伤痛。”
郭碧玉急忙捂住嘴,背过身去,众人就听见一阵呜咽之声。
郭美玉简直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祖母又没死,大姐姐这是做什么?
郭碧玉忍笑忍得浑身发抖,眼睛真的流了好多眼泪出来,良久才回身道:“请公主恕民女失礼。”说完了又忍不住要笑,只得再度掩面转身。
这还有完没完了?薛五娘心中愤恨,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得低声再度向六公主说道:“只是……这件事臣女得先禀告长辈。”
她心知这件事有了六公主在里面掺合,已经没法善了了,不如在六公主面前做的大方坦然些。
薛五娘看了一眼郭碧玉,又似开玩笑一般的道:“臣女和妹妹也着实没想到郭大娘子身上的物件儿竟然如此贵重,看来以我们两个的体己钱连个角儿都赔不起,只能跟长辈们讨个主意了!今天怕是来不及的,改日一定会送到郭府,不知道郭大娘子信不信得过我?”
“自然是信的。”郭碧玉红着眼圈道,“薛家是这么气派的世家,怎么会赖我这样的商户之女区区一块琥珀呢!其实也是民女的错,没办法,民女是个俗人,肚子里不像各位娘子们诗啊文的有货,只能靠这些俗物撑撑场面了!”
有的小娘子不免皱了皱眉头——若想要说她言辞粗俗,又觉得万一黏了上来辩上几句反倒吃不消,只互相对视了几眼,却没人开口。
六公主这才嬉笑起来:“时候也不早了,我可得回去了!今个儿真是有趣极了,不枉我偷偷溜出来一回!”
郭碧玉心道,这六公主是看戏看的挺高兴,若是她愿意多参加上京这些小娘子们的饮宴、诗会,会发现有趣的地方还多着呢!
虽然如此,她还是很感激六公主的,哪怕是人家是看了一场戏,也还是为她主持了公道——纵然她不发话,郭碧玉也能让薛八娘子赔她这块琥珀,但那样可要多费点儿劲了。
众娘子将六公主送走,都没有了再游玩的兴致,纷纷让丫鬟去叫自家的马车来。
待等郭家的马车来,郭碧玉一只脚踏上了矮凳,又缩了回来,回头道:“薛五娘子,薛八娘子,多谢今日的邀请,让我也见识到了世家的气派。这一天时光过的真是快,真是有点儿舍不得呢!”
薛五娘子和薛八娘子心中齐齐道:你快走吧!
郭美玉在车里等了一会儿,也是极不耐烦,心道:大姐姐不知道人家已经烦死她了吗?便开口道:“大姐姐,还有事么?”
郭碧玉笑道:“那我和二妹妹就告辞了,年前事情多,拖一拖也是不要紧的。过了年我和二妹妹办春宴,到时候顺便拿过来也是行的。”
“……郭大娘子请放心。”薛五娘子脸似寒霜,“我和妹妹会记得的。”
郭碧玉这才心满意足的上了车。
车子动了一小截儿便听了下来,外面车夫老胡恭谨的道:“大娘子、二娘子,前面车辆多,怕是要等一会儿。”
“没事。”郭碧玉向外嘱咐了一声,转头道,“青燕,把那迎枕给我,我靠一会儿。”
青燕急忙将迎枕拍软和了垫在郭碧玉背后,扶着她慢慢靠好。
郭碧玉抿抿嘴,青燕立刻从下面暗格里拿出来一个八宝干果盒,放到她旁边的小案几上。
郭美玉小小的脸上,隐隐泛着铁青色,手紧紧的攥着衣襟。
郭碧玉心里也生气着呢!
好在不是自家的亲妹妹,不然非被她指着鼻子骂“吃里扒外”不可!
她从盒子里拈出了一枚渍梅,刚要递进嘴里,忍不住“噗嗤”一下,急忙将那梅子丢下,伏在迎枕上好一阵子笑。
郭美玉和浣琴的脸色愈发难堪。
青燕也没理会,只轻轻抚摸着郭碧玉的后背,帮她顺气,道:“大娘子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可乐的,高兴成这样!”
她不问还好,郭碧玉又是一阵一阵“咯咯……”的笑声,摆着手道:“哎哟,你别问我。”
马车又前行起来,她终于缓过劲来,挪了一下身子换成了更舒服的姿势,半合着眼睛,梅子被她含在嘴里,一个圆圆的鼓包在她略有些肉嘟嘟的脸上从这边腮帮子挪到那边腮帮子。
“大姐姐……”
“嗯?”郭碧玉睁开眼睛。
“你能不能……”郭美玉嗫嚅道,“能不能不要叫薛家娘子赔你那块琥珀呢?”
“呸。”郭碧玉吐掉了嘴里含着的梅核儿,又拿了一颗放到嘴里,轻飘飘的道:“二妹妹,我不叫她们还的话,你替她们还?”
郭美玉一下子就被噎住了。
正这会儿马车又是猛地一停,浣琴急忙扶住了郭美玉,道:“大娘子,我们家二娘子干嘛要赔?你们都是姐妹,这样算了不好吗?您这一天把人都得罪尽了,让二娘子以后还怎么面对其他的娘子们?我们二娘子好心好意替您……”
“求了请帖是吧?”郭碧玉看着浣琴,突然笑了,“二妹妹的丫鬟真的很有礼数呢。”
浣琴也被噎住了。
对比青燕来说,她的确是话多了。
“无礼。”郭美玉轻声叱道,“我和大姐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回去自罚一个月的份例吧!”
“是。”浣琴白着脸道。
“算了吧。”郭碧玉懒洋洋的道,“这丫头也算是忠心护主了,只是脑子有点不清楚,我的禁步也不是你的二娘子摔碎的,我找她赔的哪门子钱?二妹妹,你也放心吧,千八百贯的,对于薛家来说,不算什么。薛家可比你家二房有钱多了!人家底子厚着呢!”
郭美玉急了。
“大姐姐怎么这样说?说什么‘你家二房’?我们又没有分家!为什么要这么说……”
郭碧玉被她缠的不耐烦,白了一眼道:“二妹妹懂不懂啊?亲兄弟,明算账。不懂回去问问二婶去,咱们虽没有分家,是不是大房、二房各走各的账?”
“什么走账……”郭美玉小小的手掩住了小小的嘴,有些不敢相信道,“我听不懂,也不想听!咱们女儿家,怎么能开口闭口就是钱啊、账啊的!大姐姐,你就这么喜欢钱吗?”
喜欢啊!郭碧玉心道:不喜欢的那都是假清高!你又没过过大冬天对着一个拔凉拔凉的汤婆子的那种苦日子!
郭碧玉道:“二妹妹,八成你觉得薛五娘子、薛八娘子肯定是视金钱如粪土吧?那不是正好么?我正好成全了她们,不然被众家小娘子们还要指指点点,说她们摔了人家的东西还舍不得赔钱!”
郭美玉被她绕了进去,想了很久才摇摇头道:“大姐姐,还是不对,我是真心为了你好,又不是为了她们省钱,你这样锱铢必较的,让旁人怎么看你?说你财迷心窍了好听吗?再说,得罪了她们俩,又有什么好处?依我看,你应该去赔礼道歉……反正郭家有钱……”
“啥?”郭碧玉将嘴里还没啃完的梅核儿噗的一下吐到痰盂中,不然非被呛死不可!
“‘锱铢必较’?我还当真不知道原来二妹妹眼光这么高,千贯钱的东西在二妹妹眼里只是一文钱、两文钱一样的?”
她真的愤怒了!
郭家有钱,那也是她父母辛辛苦苦一个子儿一个子儿攒来攒去赚回来的!她还没计较今天在宴席上被薛八娘那般对待、郭美玉一句话都没为她说的事儿呢!
一个自家的堂妹,话里话外都是再说她活该就是矮人一等,幸而她还真不指着这块琥珀过活,不然被人就这样弄碎了是不是得打落了牙齿和血吞?
凭什么?
薛五娘,薛八娘,其他所有的小娘子看不起她郭碧玉这个商户之女也倒罢了,可郭美玉没这个资格!
清高又娇滴滴的二娘子真是做久了,吃大房的、用大房的,最后回过头来瞧不起大房!哪有这个道理?
郭碧玉脸色一沉,道:“有个词儿不知道二妹妹听过没有——善财难舍,我的东西也不是打家劫舍来的,凭什么就得被人白白摔坏?今个儿她摔了我的禁步,我不用她赔,明日别人就能摔坏我更好的东西。”
马车停了下来,外面老胡将踏脚凳摆好了。
郭碧玉道:“二妹妹为我讨了请帖,我承你的情。至于别的,哼,若是二妹妹不是想替她们还,就还是少吭声的好,我还就是这么锱铢必较。”
说罢便下了车,青燕见她也有些动了真怒,也没言语,更是连一句“拜别二娘子”都没说,径直扶着郭碧玉往东院走。
没多会儿,就听有人在后面喊“大姐姐”,郭碧玉额头上的青筋迸了迸,回头道:“二妹妹还有事?”
“那琥珀,是祖母给你的吗?”郭美玉犹豫了一下,问道。
“那琥珀呀?”郭碧玉笑了起来,“是我从我箱笼里拿出来想要给祖母逗乐玩的,没想到祖母不喜欢这东西,说怪渗人的,就又给还了我,在祖母那走了个过场,也算是祖母她老人家赐给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