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色发沉,道:“所以啊,我原本就是满嘴跑谎话,没几句可信的,和二妹妹是不同的。”
“怎么又提她呢?”安子鹤笑道,“那时候我与你还不熟识,所以你不愿意跟我说真话也是自然的。”
他站起身来,一身玉华白的织锦春袍衬得他益发的玉树临风。
郭碧玉就算是极度厌恶,也忍不住要在心里道:“真是人模狗样,只可惜好好的坯子装了一肚子坏水。”
安子鹤原本长得就俊朗,出身又好,清贵之气扑面而来,加之他比同龄人更要成熟些,益发有一种别样的不符合年龄的吸引力。
他见郭碧玉不说话,也不介意,道:“有空还请郭大妹妹过府玩耍,我祖母好一阵子都没见着你了,还念叨着来着。我那边还有朋友要陪,先告辞了。”
郭碧玉不耐烦起来,点点头道:“嗯。玉刚,替我好好送送安世子。”
安子鹤又笑道:“郭大妹妹说话就是有意思,不过是从这个门跨到旁边儿的门,哪就用得着送了?”他看了一眼玉刚,道,“好奴才,好好伺候你家大娘子!”说罢抬步步履生风的出了门。
玉刚、玉勇和墨鸦都呆呆的看着安子鹤的背影,又齐齐回头看着郭碧玉。
他们心里都很感慨:锦乡侯世子对大娘子真好!
他们心里同时也都很困惑:大娘子怎么就看着锦乡侯世子不顺眼呢?
郭碧玉翻了个白眼。
上辈子她看着安子鹤多顺眼啊,倒贴着、没名没份都要跟着他,结果呢?
郭碧玉有些忧郁,这些人是永远都不能明白她为什么对安子鹤避如蛇蝎了。
她看着玉刚,道:“回去自己去墨鸦那里领罚,扣半个月月例。”
“啊?”
“他不让你送,你就不送啊?你到底是谁家的?”郭碧玉道,“那我问问你,他出门以后回左边儿雅间了吗?”
玉刚怔了一下,道:“安世子不是说他还要去陪朋友么……我以为……”
墨鸦重重的咳了一下。
郭碧玉瞟了一眼墨鸦,道:“咳也没用,墨鸦去问问,要是人不在屋里,另一半儿月例我也不给你了。”
玉刚哭丧着一张脸,等了一会儿,墨鸦去而复返,对他同情的摇摇头。
“回大娘子,安世子不在。”
“看看,人家让你别送你就不送,人家说啥你就信啥,你的机灵劲儿都哪儿去了?”郭碧玉道,“你们总觉得我不合总是给这位安世子冷脸儿,可你们看看,就这么一点小事他也不说真话,再温柔小意,那也是假的。”
她语重心长的看着墨鸦道:“你这样的女孩儿,就要提防这样的。”
墨鸦瞪大了眼睛,红着脸道:“大娘子,干嘛扯到我身上?”
“怕你被人骗了。”郭碧玉道,“男人越是好看,越是靠不住。”
墨鸦他们又直愣愣的看着她。
郭碧玉尴尬的咳了一声:“扬小郎除外。”说完她也站了起来,道,“不去管安子鹤了,咱们得去做正经事儿了。”
郭碧玉的南货铺子距离这金荟楼不算远,行走间就当消消食。
不多时就看见一抹白墙青瓦,在一长溜的店铺中十分醒目,月亮门的里面是两大株正在怒放的牡丹,正衬了上方的匾额,“月圆南货店”,这便是郭碧玉的铺子了。
当初她觉得卖的不过是些女儿家喜欢的小玩意儿,用不到那么大,便执意将一层的店铺空间往里缩了两尺,在外面修了这个月亮门,门里是请了南派木匠精雕细刻的四扇雕花黑漆木门,没想到显得极为幽深雅致,让路过这里的贵女们起了兴致、要进去看看,这才慢慢成就了今日。
郭碧玉没去卖货的正堂,而是绕过了右侧的回廊,到了后院,笑道:“齐师父!”
齐叟就住在这里,他原本也不是长房的奴仆,郭碧玉弄这个铺子“练手”,还少个看铺子的人,他便搬来了这里。
每天早上天不亮,齐叟就走到郭府去看着雀儿和郭碧玉做早上的功课——方胜跟在了郭皋夫妇的身边儿,他就只盯着这两个不许偷懒,等早课做完了,他再走回“月圆南货店”,日子也算逍遥闲散。
他在这儿帮忙,郭碧玉的心都安定了一半儿——因为这里掌柜的傅清是她自己找的,她总不能什么人都跟她爹娘要,识人和用人也极其重要!
傅清正在前面忙,听到郭碧玉来了,急忙赶了过来,施礼道:“见过东家娘子。”
郭碧玉笑道:“我只是借个地方见几个人,傅掌柜自去忙,过会儿我再同你说铺子的事儿。”
正好儿今天天气好,出来逛的人的也多,前面正堂里好几拨客人,傅清不再客气,应了一声又匆匆而去。
“齐师父,您看他怎么样?”
“这会儿还品不出来呢。”齐叟捋着胡子笑道,“这时候,月圆南货店上了路,可也没到让人眼红的时候。不过他的家中我都去看过了,妻儿和父母看上去倒是老实的人,大娘子暂且不用担心。”
“这我倒是不担心的。如果齐叟去看过了,他家也是土生土长的上京人,那我就更不担心了。”郭碧玉闲散的端起墨鸦刚泡的茶,轻轻的嗅着香气,道,“我是怕他是南边儿的人。那我可就给别人做了嫁衣裳了!”
齐叟心里边儿一惊。
大娘子这份儿见识,真是……大概这就是天分了。
相隔千里,开铺子难也就难在这“千里”二字上。大娘子从先前自己买了运到这边卖,再到和江南那边有名的四家店铺达成协议,基本是借着聚时珍的便利,将路趟了一条出来。
这会儿里面掌柜的偷奸耍滑、小小贪些银钱,都还是次要,最怕的是这是南边什么有野心的铺子派过来的,直接能端个底儿掉!
他道:“这我倒没想过,改天我再去探问一下。”
郭碧玉道:“嗯,小心为上。我现在可没什么钱,经不起折腾。”
齐叟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还叫没什么钱——他可是知道的,这位大娘子三年前趁着郭家办春宴的时候在京郊购置的四季别院,而今已经和周边连成了一大片,能冶游,能跑马,能钓鱼,能游船,那个小小的山头还能打猎!
但凡要些面子的世家和贵族子弟,谁不愿意去那里?
这些年钱就跟流水一样涌进了大娘子的腰包,她还在这儿说穷……齐叟忍不住咂咂嘴。
过了一会儿,玉勇走了进来,道:“大娘子,人来了。”
“不急。”郭碧玉垂着眼帘,翻着手头的东西,道,“齐叟,您引到正堂去,会同傅掌柜带他楼上楼下的看看。”
来的是一个中年男子,正是浙秀坊的人,看穿着打扮起码也是管事的身份。
他在月亮门前面等候,先是心里暗自赞叹了一声:听说上京寸土寸金,这东家却舍得废两尺的地方来做这番布置,当真不是个眼界小的。
不过须臾,一位老先生就在刚才那通禀的仆役的陪同下迎了出来,笑道:“是浙秀坊的任掌柜么?”
“正是在下。”任掌柜拱手道,“您是……”
“老朽姓齐,我家大娘子让我过来陪您先去店里逛一逛,对月圆南货店心里也有个数儿,然后再谈事情,您看可好?”
任掌柜正是这个意思,其实他完全也可以隐藏身份先进来走一圈儿,只是有的店铺会介意这一点,若是被当成同行之间的刺探,反而怕误了合作了,而今那位大娘子这般善解人意,倒让他心里一松,笑道:“那就麻烦齐管事带路了。”
齐叟带着他说说笑笑的进了正堂,傅清急忙将手头的一位客人交给手下人接待,自己迎了上来,齐叟两头介绍道:“这是我们月圆南货店的傅清傅掌柜,这位就是浙秀坊的任掌柜。”
他没提及合作的事儿,只道:“任掌柜对咱们铺子挺感兴趣的,大娘子说请傅掌柜带着看一看。”
任掌柜施礼道:“傅掌柜,久仰。”
傅清笑道:“都是仰赖东家娘子。”
店铺里的事儿,自然是傅清熟悉,任掌柜一边打量这正堂内的陈设,一边在傅清的陪同下四处观看。
房间分了四个区域,都是一模一样的货柜,但是上面雕刻的花样却各不一样,分别是润芳楼、百味林、南珠记和木犀珍四家店铺的表记。
在浮雕表记周围则是环绕着四个小字——“正宗南货”。
任掌柜自己就是从南边过来的,自然对这些店号都熟悉,他略微扫了一眼就知道了,这家店不是什么货都进,已经有了自己的考量——这怕也是经过了不少挫折,才探索出来的一套经验。
什么样儿的能在上京卖得动,什么卖不动,月圆南货店的东家心里是有数的。
而这四家经营的东西,也全然不同,甚至一点儿交集都没有。
其实南人善于行商的也不少,商号多,一门生意几家做,可月圆南货店不贪多,只挑了这四家,这样断不会在店里面就争起客人来。
任掌柜微微点头,心里也明白过来,为什么就挑中了浙秀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