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碧玉一要下来不要紧,槐妈一下子腰板儿就直了起来,一心心地觉着楼上有鬼,不然大娘子干嘛要下来?
李氏斜瞥了一眼,道:“大娘子不忙下来,我陪着你祖母上去就好!”
“这怎么好!上楼怪累的。”郭碧玉嘴角弯了起来,眼神轻飘飘地向里间瞄了一眼,颇有些心不在焉地道:“还是我下去吧!”说着又往下走了两级台阶。
这在槐妈和玉喜的眼里,自然是她心虚了,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心里就别提有多激动了!
郭美玉站在郭老夫人旁边儿,水汪汪的眼睛向上看着,道:“大姐姐,为什么不想让我们上楼?莫不是你楼上有什么不好给祖母看到的……”
“啧啧,二妹妹,你这话说的。”郭碧玉笑道,“我能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二妹妹这心思,用你们这些熟读诗书的人的话来说,是不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郭美玉虚扶着郭老夫人的手臂,道:“大姐姐,谁是小人,谁是君子,还不一定呢。”
李氏不悦道:“和你大姐姐斗什么嘴,没规矩,还不搀着你祖母上去?”
郭老夫人这会儿也有些发懵,虽然她坚信郭碧玉不是这样的孩子,可她也知道打从郭良玉生出来,她就不喜欢这个弟弟。
这也难怪,到底不是一个娘生的。
来都来了,那就上去看看吧。
郭老夫人于是就在郭美玉的搀扶下上了楼梯,郭碧玉想了想,还是退回到了二楼楼梯口,侧过身子,颇有些无奈地道:“既然一定要上来,那就上来吧。”
青燕在楼梯下面,听楼梯上脚步声纷沓,心里都捏了一把汗,心道:幸好先前这楼梯大娘子叫人重新加固过,不然就原先那个疏松的木头料子,还不得被踩断?
郭碧玉这边儿探着头,嘱咐青燕给老夫人几个上茶,那边槐妈已经一掀里面屋子的帘子请郭老夫人进去了。
二楼阳光好,窗户外的柳树叶子已经密实了,绿绿的阴影和阳光交织在一起洒了进来,屋里安静极了。
郭老夫人看向窗下的矮榻,郭良玉躺在上面,身上盖着一层绸被,圆乎乎的小脸蛋睡得红扑扑的,额角还有点儿微微的细汗,一道亮丝丝的口水还流了下来,在他脑袋下面的枕头上聚成了指甲盖大的一小滩——显见得睡了有一会儿了。
矮榻旁边是个软墩儿,郭妈坐在上面,怀里还放着针线笸箩,头一点一点的,手上握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当真是要多安逸有多安逸,要多平和有多平和!
槐妈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说好的满脸泥土呢!说好的被雀儿打的直哭呢!
郭老夫人脸色比刚才更阴沉了十分,恶狠狠地瞪了槐妈一眼。
槐妈一个哆嗦,往后缩了缩,却不小心踩了玉喜的脚,玉喜低呼了一声,郭妈猛地被惊醒,抬起头,对着郭良玉打了几下扇子,这才觉出不对劲儿来,一转身,屋里全是人!
郭妈一张脸讪讪的,道:“天气太、太好了,老、老奴看小郎君睡得香,没、没想到自己个儿也不小心睡着了……”
郭老夫人哪有心思计较这个?
正这会儿郭碧玉进来了,笑盈盈地道:“奶奶,我这儿刚得了些您爱吃的琥珀桃仁儿,百味林的呢!过会儿青燕拿上来,再给常妈包上一盒带走。您可别怪我小气,这东西放久了就变味儿了,不能一下子买太多。”
郭老夫人也心虚啊!碧玉是个直来直去的好孩子,喜欢谁不喜欢谁都写在脸上,可从没有过狠心眼儿啊!
结果她竟然带了这么一大帮子人,跟抄家似的就进了玉锦阁,这让她心里边儿真是难受极了!
于是郭老夫人益发地恼怒,都是这两个刁奴!竟然污蔑大娘子,还敢说谎,哄骗她过来!
她看着槐妈和玉喜,怒道:“还不跪下!”
李氏道:“娘,您消消气,我看槐妈她也是忠心护主,怕良玉有个什么……”
“二婶母这样说侄女儿,侄女儿真是六月飞雪一样的冤枉!良玉在我这里,我是他嫡嫡亲的姐姐,能有个什么?难不成在二婶母心里,我是凶神恶煞一样的人?”郭碧玉看着郭老夫人,蹙着眉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二婶母这是连借口都不用编,直接就认定侄女儿要害良玉了?”
李氏正要开口,郭老夫人不悦地道:“老二家的,怎么你也这样说?碧玉还不够冤枉的吗?”
郭美玉急忙道:“祖母,这也难怪呢。”她柔声细气地道,“大姐姐平日里出去的时候多,良玉弟弟总也寻不到她,奴婢们又有什么见识,自然会以为大姐姐和弟弟不亲近啊。”
说句实在话,现在的郭碧玉很难想象上辈子她是怎么能和郭美玉捏合到一处的,最后竟然能被外面的人说是郭府的两朵姐妹花,她那会儿还特别沾沾自喜,觉得荣耀得很!
现在的她,一听到郭美玉说话就觉得烦躁无比。
“哦?”郭碧玉长眉微挑,“真是奇了怪了,我家弟弟,不和我亲近,和谁亲近?”
郭美玉不甘示弱地直视着她:“大姐姐这话说得不心虚吗?就算是我,比起大姐姐来,都要更亲近一点儿呢!”
郭碧玉猛地笑起来,看向郭美玉的目光充满了轻视:“把我弟弟带到西院玩几次,就是跟你更亲近一些了?难怪二妹妹会替奴婢们说话,原来二妹妹的见识也就和奴婢们一样儿!”
“你!”郭美玉“唰”的站了起来,小巧秀美的脸上充满了凛然和愤怒的神色。
“你什么你?”郭碧玉指着桌子上的空碗道,“你知道每天上午他都要吃什么?”
“你知道他最喜欢什么菜式?”
“你知道他不能吃什么东西?”
“你知道他的鞋子有多大了?”
“你知道他换了几颗牙了?”
郭美玉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就如同正在对弈,可她的帅被将死了一般。
李氏也愣了。
这谁会知道啊?别说是郭美玉,郭老太太也不一定全知道啊!
郭碧玉向前走了一步,道:“可是我知道。”
“他上午吃的这一碗是酥酪,里面要加磨碎了的核桃仁、瓜子仁、花生仁,还有葡萄干,但是不能加杏仁,他嫌苦。”
“他最喜欢吃的是莼菜羹,他不喜欢吃青菜和白菜,可是如果打碎和莼菜一起做羹他就能吃。”
“别看他在江南长大,可却不能吃鱼虾,吃了全身会起疙瘩,所以前几年,就连吴妈都不吃鱼虾,怕良玉喝了她的奶也会起疙瘩。”
“他现在穿五寸半的鞋子,不能太厚,他的脚像爹爹,容易出汗。”
“他换了两颗牙,都是下牙,倒是里面长了两对新牙出来。”她笑着道,“之前那一颗下牙,是娘亲陪着他扔到房顶上的,最近这一颗,我还收着呢,等娘亲回来了再扔。”
“姐姐。”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这一圈儿人外面响起。
郭碧玉转过头去,居高临下地看着站在矮榻边儿上的郭良玉,眼神仍是没有任何波动。
她没说话,也不需要说什么。
若是她和费氏这样对待郭良玉,都还是扭不过来,那她也不强求。
只是,以后就不要怪她冷心冷肺了,没了郭良玉,她自己也能护好郭皋和费氏。
郭美玉眼神一亮,露出了一个极温柔亲善的笑容:“良玉弟弟!是不是说话声太大了,吵着你了?”
刚才可一直都是郭碧玉在说话!
说到激动之处,她声音的确也怪大的!
郭碧玉冷笑了一声,这个二妹妹真是惯会见缝插针啊。
跪在地上的槐妈和玉喜见郭良玉醒了,就跟看见救命稻草似的!
槐妈喊道:“小郎君!你怎么样了?你受委屈了!”
玉喜也哭道:“你是不是被那个雀儿打怕了?老夫人,您找个大夫给小郎君看看啊!听说有的人打人表面都看不出来的!”
郭碧玉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俩蠢货。
“来二姐姐这边,二姐姐可担心你了!”郭美玉向郭良玉招了招手。
郭良玉动弹了一下,向人群里走了过去,可是却站在了郭碧玉的身边,手还拽住了郭碧玉的裙裾。
郭美玉脸色变了,勉强笑道:“良玉弟弟?”
郭碧玉握着裙裾上的小手:“二妹妹说和我弟弟亲近,也不过就是你以为的亲近罢了——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只说不做,当真是来的轻省!比起来,我这个亲姐姐就笨多了,不会说那些个好听的话儿!”
郭老夫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一个孩子长大,细细碎碎可好些事情呢!样样都要操心!她年岁大了,良玉又是庶出,她也不是事事都知道,但碧玉小小年纪能对庶出的弟弟做到这个份儿上,当真是不容易,和大郎一模一样,是个嘴拙心热的。
郭老夫人又瞥了一眼郭美玉,觉得老二家的这个闺女,性子像李氏的多,嘴上巧,可做起事来就……她长叹了一声,道:“碧玉,过来奶奶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