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赏了吧。”郭碧玉眼珠子都没转一下,只是看着高台上的扬羽,心道,“怎么还不下来?上面又冷又危险,有什么好呆的?”
郭碧玉她们旁边也有七七八八的客人在彩棚外面驻足聆听,听到这边有人要看赏,自然便关注起来,只见旁边是个容貌妍丽的少女,衣着讲究,态度坦然。
这会儿众人听她开口说“都赏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赏赐,只有手底下好事的小厮跟过去打探,说是两个人抬的一匣子东西送了过去,却不知道匣子里是什么。
不过这谜团也很快便揭晓了。
“郭娘子——赏——明珠一匣——”
两岸的客人再度惊叹连声!
而如潮的赞赏、嗟叹声中,在高台之上的扬羽身形迟滞了一下,远处的郭碧玉欢快地笑了起来,她能看出这一刹那的迟滞,是因为他下意识的向对她拜谢,可却不知道她在何处。更是因为不能因为她的赏赐丰厚到了今晚无人能及的程度便对她一个人施礼。
但郭碧玉懂的,而今的样子,就很好,就是她的所求。
得了李一川的评语,扬羽未来的路不会特别难走,更何况他还是那样一个踏实而勤奋的人?
若是有盛名在外,那些觊觎他的人,多少也会有些顾虑。
可是不管扬羽走多高多远,她还是愿意挡在他的身前,因为那些黑暗、肮脏与龌蹉,她宁愿扬羽一辈子都不要知道。
郭碧玉临栏而立,从花江中吹来的风将她鬓边的头发吹起,旁边许多客人的目光都犹疑地在她身上流连,猜测她身份的低语隐隐约约传到了她的耳朵里,甚至还有“奢靡无度”这样的词儿传了过来,可她仍然镇定如常。
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她的钱,想给谁,就给谁。
旁人,哼!管得着么?
杜实春那一帮人却是炸了锅。
“是不是刚才那位郭大娘子?”
又有人抻过头去,远远地看着郭碧玉那边,道:“啧啧,这通身的气派,倒是很像。”
杜实春被人逼问的没有办法,举手告饶道:“我真是不知道是不是衡玉的堂妹。”
“据我所知,衡玉的父亲郭大人还是侍郎。”旁边一人边说着话边缓步走了过来,他面容温和俊朗,双目中蕴藏着光华,身材修长魁伟,一身青色长衫,看似普通极了,可腰间的玉佩却一看便知道不是凡品。
另有人笑道:“云起兄不愧是季相家的公子,想必心中怀疑这匣明珠了来历了。”
杜实春急忙辩解道:“云起兄误会了,郭大娘子的父亲不是做官的。”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红着脸摇头道,“如今也算是做官吧,做了扬州市舶司的通藩商人,替朝廷要做些事情。”
季云起想了片刻,道:“我倒有些印象,先前朝廷分别在扬州、交州两地的市舶司设了这个通藩商人,其中有一个就是姓郭,好像是叫郭皋的……”
“对对对。”杜实春道,“这个郭皋便是郭大娘子的父亲。”
“不过是个皇商,家中女儿也可拿出一匣明珠来赏一个乐师?”旁边一人道。
“印兄有所不知,郭家不是普通的皇商,江南聚时珍就是他家的产业,而今上京也有聚时珍的分号,不说日进斗金,可拿出一匣明珠来赏人,倒还是出得起的。”
若是杜实春不说出郭碧玉的身份,以郭碧玉的面容和这通身的气度,谁不以为也是大家闺秀?甚至这一群人中还有人动了别的心思,而今听说不远处的那位容貌和气度都在上等的郭家娘子实则只是个皇商的女儿,倒都歇了心思。
众人又道:“就算是这样,如此挥霍奢靡,也是不妥。”
虽然“士农工商”中商还在末位,可平乱之后,为了迅速恢复老百姓的生气,圣上鼓励通商,也曾颁布过不少对商人有利的条令,而今有些大一些的商人生活优渥,只要不违例,比士族官员在吃穿用度上都要奢华。
这群人中有的父兄只是普通的京官,自然谈不上奢华,也难怪会口吐酸言。
季云起看着眼前的众生态,只是笑着摇摇头道:“是我不好,无端猜疑,既是郭家自己凭本事赚来的钱,怎样花用咱们也无权置喙,我倒很是欣赏郭大娘子这种做派,坦坦荡荡,不怕人议论。”
杜实春这才松了口气,见旁边的友人也陆续回棚继续饮宴,便走到季云起面前道:“多谢云起兄替郭大娘子说话。”
季云起便朗声笑起来:“实春兄糊涂了,难道郭大娘子用得着你替她向我致谢?”
杜实春摸摸头道:“确是不该,因为我与衡玉要好,所以看到郭大娘子被人误解,难免心急,可我口拙,一时间也辩驳不了,还是多亏了云起兄。”
“你客气了,我与她素昧平生,不是替她辩驳,只是实说我心里边儿所想而已。”
两个人相视一笑,又都不想再进到彩棚之中去与他们猜枚饮酒,便站在岸边吹风闲谈。
这会儿长公主的彩棚中也迎来了天使。
那中年男子弯腰扶起了正欲跪下接旨的长公主,笑道:“公主请起,圣上说了,不过是让奴婢来传个口信,千万不能让公主在这好日子还跪来跪去的。”
长公主顺势起身笑道:“全大人替我皇兄传什么口信?”
“回禀公主,圣上道,今夜良宵,圣上不能陪伴公主共庆芳辰,特赏金饰翠眉头面一套,明珠一斛。”
长公主道:“皇兄中午已经赐过了,何必再行赏赐?”
“总归是圣上疼爱长公主殿下。”全大人笑道,“圣上还说了,今晚长公主夜宴花江,夤夜歌舞,特召云韶府乐师仇十郎来此献技祝寿。”
既然到了公主面前,仇十郎的傲然便收敛一空,恭谨道:“在下献唱一曲《万年欢》恭贺公主殿下芳诞,祝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长公主虽然刚说过不喜仇十郎的曲风,可这却是圣上的一片心意,便笑道:“这本宫可算是占了大便宜了,谁人不知十郎一曲动京城?平日里都在云韶府应召,本宫也难得能听到十郎的歌声,那本宫便洗耳恭听了!”
话还没说完,彩棚之外便传来了一阵咯咯的笑声,长公主面露笑意,道:“我那调皮捣蛋的侄女儿来了。”
全大人侧过身,见六公主穿着胡服一撩帘子就进来了,若不是一张脸粉妆玉琢的,倒像个番国的小郎君一般,笑着拜道:“见过六公主殿下。”
仇十郎也急忙拜倒。
“我是李家六郎,不是公主,你们起来吧。”六公主不再理会他们,而是跑到长公主身边道,“姑姑,刚才那乐师你也觉得唱得好吧!我认识那位打赏的郭大娘子哦!”
长公主对上京的权贵们都不陌生,可却真是没听说过有什么郭姓世家或豪门,便道:“我都不认识的人物,你竟然就认识了?”
六公主李箐转了转眼珠子,道:“那说来就话长了,我回头说给姑姑听,这个郭大娘子可有意思了!”她兴致来了,急着要跟长公主说悄悄话儿,便回头道,“全公公,不是叫仇十郎唱歌吗?那便快去吧!”
全大人因话还没传完,便笑道:“两位公主殿下,先别急,圣上言道,听闻长公主这花江夜宴聚集了不少才艺高超的乐师,圣上拿出了一柄玉如意做彩头,请长公主派一位乐师与仇十郎切磋一番——”
正在此时,仇十郎突然笑了一下。
长公主觉得他笑得奇怪,倒起了些兴趣来,看着他道:“看起来十郎是有主意了?”
全大人微微一笑,不再往下说,而是目光探究地看向仇十郎。
“在下看刚才那位献演的乐师就很好,更是得了公主殿下和李兄的赞赏,在下不才,愿与他一较歌技。”
六公主嘟着嘴道:“你那么有名气,刚才这个乐师我知道,是个新人呢!你不是欺负人吗?”
仇十郎见六公主竟然也维护先前的乐师,躬身道:“六公主这话就差了,十郎在上京略有薄名,便是与我竞艺,输了也不会丢人,反而会抬高他的名声;若是赢了我,那不是更会一举成名?”他笑了起来,“无论怎么看,这位乐师都是稳赚不赔呢!”
全大人抚掌笑道:“正是如此,六公主错怪十郎了,十郎实则是欣赏此人,想助他成名。”
虽然说的好听,可长公主也是见过了世情的人,微微笑道:“实不相瞒,这位乐师,已经是今晚最后一位登场的了,连歌三曲,再好听,怕也会让客人们厌烦。”
李一川这时才懒洋洋地道:“这有何难?”
扬羽在高台之上,待终于再没人过来看赏之后,才静下心来,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曲子,再度确定的确是没有什么纰漏,环顾四周,才发现原来这高台当真不低!
原先扬羽是演唱之前满心紧张,顾不上害怕,而今才觉得这高台高的吓人!
那高台背侧是一个长梯,他原本就是从那里上去的,他将笛子仔细的插在腰间,小心翼翼地沿着长梯扶级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