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乡不要钱吗?”郭碧玉道,“我听说各位手底下不少做工的,就算是年节的时候也不愿意回乡,宁愿在上京对付过了节再说,这会儿招用小工的地方却不多,各家各户鲜少有临近过节还破土动工的时候,所以我才要在这时候动工。一来价格不贵,二来,对这些留在上京的雇工,多少也是个补贴。”
她冷着脸道:“可有一样,你们这些监工的不能欺上瞒下地克扣银钱,监工和工头我另有一份工钱结算给你们,若是活儿干得好,还另有酬谢。要是让我知道哪位从我这里支了工钱,却不发、少发,对不住,不但你在我这儿做不成,别家也别想再揽到什么生意,你们信不信?”
在她下面立着十数个衣着还算是干净体面的人,是她找来的手底下有小工的工头儿。
这些人以为这位郭大娘子只是要从他们之中挑一个便宜的,可听这话的意思,却不像。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推了一个老成持重的叫陶天佑的出来,拱手问道:“敢问郭大娘子,到底挑我们哪一家做呢?”
郭碧玉先前派出去的人陆续都传了信回来,虽然还没到年底,可大概的情况,她已经摸得差不多了。
上京东西南三侧的城门,除了官道,还有什么道往这边来,行商的又是运送什么货物,在何处歇脚,运送到城内东西坊市的什么地方……知道了这些,郭碧玉在她先前购置的京郊的土地里圈了十数块出来。
京郊土地里的产出与她而言,有和没有差不多,太微不足道了。
冬日里庄稼也都收了,来年还未春播,正好将这些地规整规整。
她见有人问,便道:“你们这些都要用,还只怕不够。”
别说开口问的那个中年人,在场的众人,谁不咋舌?
原先听她说“别想再揽生意”还觉得是句不自量力的玩笑话,而今谁也不敢拿大了,这位郭大娘子竟然能雇得起他们这些人同时开工,实力和背景都不可小觑!
陶天佑道:“郭大娘子,您要我们这么多人,是要修建什么?”
郭碧玉道:“盖房子啊。”
这用来盖房子的地,东西南三边各有四五块连在一起,距离官道不算远也不算近,有别的小岔路相连到主路上。
“这三处,我要修三个客栈。”郭碧玉的手迅速地在地图上点着。
“郭大娘子,这都快进京了,怎么会有人在这里落脚?”一个监工道。
“不要像上京这般讲究,你们都是出去跑过的,也见过世面,能歇脚、住宿、吃饱肚子就行,要宽敞,能放下马车、骆驼、牛车,要有放草料的地方。”郭碧玉抬眸道,“这活儿可有人接么?”
一个糙脸汉子道:“我接,我以前盖过打尖儿的客栈,知道大娘子的意思。”
他话音一落,便又有人扯了旁边比他略小的一个,开了口:“你一个人也没法做三处地方,另两处,郭大娘子就便宜我们兄弟两个得了。”
这两个是亲兄弟,做的都是这一行。
郭碧玉笑道:“行,我已经找人绘制好了图纸,稍后咱们再详谈。”
她身边的墨鸦急忙在旁边早已摊开的三个册子上分别工工整整地记下了这三人的名姓:“赵功德,朱义,朱侠。”
“在每个客栈旁边我还要挖个大窖。”郭碧玉道,“这活儿谁能接?”
“郭大娘子,地窖要多大?放什么?”
郭碧玉道:“各位都看见了咱们呆的这院子了吧,两个这么大的院子,从开春化冻的时候起,到入冬第一场雪,不能断了用冰,大概也就这么多。”
“大娘子要做夏天的冰块生意?”另一人道,“而今这生意可不好做,做的人太多了,有的大户人家自己个儿就有冰窖。”
“那没事。”郭碧玉笑道,“你们就说说谁能做就行了。”
众人商量了一下,又有三个监工被记在了本子上面。
“这几处地方。”郭碧玉伸过手,墨鸦带的一个小丫鬟名叫朱凤的,急忙将一个小轴儿递到她手里。
郭碧玉将这轴儿打开,是一个图纸,倒是简单,两横两竖的四条道,将一片地方隔成了一个井字。
“这四条路,不用修的太宽,能过最宽的马车就好。”郭碧玉道,“道路中间的这些空地,都修成房屋,要高大亮堂,窗户开在高处,在每间房屋的这里隔出一个小间。”
随着郭碧玉的手指,众人看到了那图上的一个一个不起眼的小方格子。
“不用太大,够摆一床一桌就行。”
“整个这块地方都要围起来,院墙要高。”
众人面面相觑,谁家房子这么修啊?这还能住人吗?
“郭大娘子,三个地方,都是一样的盖法?”
“是啊!”
虽然这些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主顾出钱,主顾说盖什么样儿就什么样儿啊!况且这又没有什么可犯难的,一个空房子,再简单不过的事儿!
等众人都将这些活儿分了,郭碧玉才道:“绘制这些图纸的师傅们都会在那里呆着,砖石木料已经核好了,早已经运了过去,各位先差使小工们把临时住的棚子搭起来。盖房子的时候有什么问题可以问师傅们,也可以来这里找我,我若不在,便找这里的管家。”
拉拉杂杂,从给小工多少银钱说起,到这些工头儿们签了契,竟然过了大半日。
郭碧玉看着这些工头们都散了,才道:“这地方以后要用起来,肯定是缺人,但是这些田里原本都是有佃户的,既然咱们不雇他们种地了,倒可以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到咱们这地方做工。”
“有钱谁不愿意?”墨鸦道,“况且大娘子这活计看起来要比种地轻省多了。”
郭碧玉摇摇头道:“那可未必,真的出了事儿,他们可是要担着的。你们去提前问问,有愿意的就雇下来,若还是愿意种地,我这儿每个地方都留了一处空地,专门要种牛马能食用的草,虽然打不出粮食来,可也是有银钱的。”
下面站了六个衣着干净的仆役,眼珠子都不敢眨一下地看着郭大娘子,仿佛这样能帮他们牢记大娘子的每一句话。
“记住,不可以仗势欺人、耀武扬威的。”郭碧玉肃声警告道。
其中一个摇头道:“大娘子放心,咱们原本也是穷人,哪能做出来这样的事?”
这几个是之前筛剩下的奴仆,郭管事帮忙品过,识字的不多,也不够灵动,可都是老实人,用是可以用的。
郭碧玉看他们神情认真,便点了点头:“你们也不必羡慕和嫉妒早先被我挑走了去做事的人,在这三个地方,我最需要老实本分、认真肯干的人,说到底要让我觉得你们‘可靠’、‘实诚’,以后便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这六个人脸上都露出喜色来,整齐划一地重重鞠躬道:“多谢大娘子!”
等这些人都走了,郭碧玉又道:“墨鸦,把账本儿拿过来。”
墨鸦道:“大娘子,您不饿啊!郭妈那饭菜都热了好几次了,刚才您没看见,她在门外面冲我杀鸡抹脖子地使眼色,怕您饿出毛病来!我可不敢再给您账本了。”
“行行行。”郭碧玉可不跟这丫头犟,笑道,“赶紧让郭妈把东西摆上来,咱们去饭厅。”
郭妈看着郭碧玉吃饭,眼睛简直眯成了一条缝儿。
“看着大娘子胃口好,老奴就放心了!”
郭碧玉将汤饮完,朱凤伺候着她漱口擦嘴,墨鸦在旁边撇嘴道:“这几日大娘子倒尽了胃口,倒是在郭妈这里用的还多些。”
郭妈立刻瞪着眼睛道:“怎么回事?谁惹大娘子不高兴了?”
郭碧玉斥责墨鸦道:“你怎么跟黄鹂一样碎嘴,平白叫郭妈担心。”又转头向郭妈道,“没什么事儿,还不是二婶母那边,见不得我总往外面跑,这几天逮着我就要拉着我不阴不阳地说半天。”
墨鸦道:“郭妈您知道,二夫人这孩子没多少时间就要生了,大娘子又不好惹她生气,万一出了什么事反倒要赖咱们。”
光是李氏,忍忍也就过去了,郭碧玉懒得和二婶母纠缠。
问题是还有别人啊!
她二妹妹郭美玉,也是没事便过来,虽然不像她娘亲那样长篇大论,可总是想从她这儿知道她都出去干嘛了,一副“大姐姐我都知道了你就实说了得了”的神秘模样。
还有她那个堂哥郭衡玉,一见到她,仿佛就跟她欠了他几百万钱一样,脸阴沉的能滴下水来,每每就拦下她带着厌恶的表情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什么要“谨守闺秀”啦,“女儿家名声不可有瑕疵”啦,“不可奢靡成性”啦,好像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一样。
因此这几天郭碧玉被轮番轰炸的十分辛苦。
对她而言,虽然这些涉及生意的外务多而繁杂,可她却一点儿也不劳累,反而神采奕奕的,远比在郭府里轻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