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人是郭良玉。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哪里睡得着?
在松鹤堂侧房翻来覆去的躺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坐起来了,对着书桌发了一会儿呆,他对生意当真是一窍不通,想了半天,一个主意都没有。
他就把郭碧玉后来派在他身边的紫鸥喊了过来。
紫鸥不跟着他去四季别院,平日里在这边替他洒扫屋子什么的,听他问平日里月例多少,现在攒了多少了,便从自己个儿的匣子里拿出册子给郭良玉看。
郭良玉又没看过账,只觉得眼前一堆鬼画符,最后只看了个数目,看起来好像还不少,便拿了账册找费氏去了。
这一年事情多,郭皋和费氏对视了一眼,幸好良玉被碧玉管起来了,还“发配”到了四季别院那边读书,不然说不定歪成什么样儿。
这会儿听良玉说了来意,费氏也觉得这孩子没有白养,便将良玉揽在怀里,道:“我的儿,哪里就用得上你这几个钱了?哪怕是聚时珍倒了,生意不做了,家里的一应用度还是短不了你们的。”
郭碧玉却笑道:“良玉长大了,懂事了。”又问道,“柳先生让你什么时候回去?”
“原本就给了今天一天的假。”良玉有模有样地道,“既然家里有事,我便再跟先生多请几天吧?”
郭碧玉上前,拉着他的手道:“你有这份心就行了,这么小就知道为家里担心,可你多留几天,也没有太大用处,反正也没几天就要过年了,你还是先回去上课,到时候再回来。四季别院那边远,吃过晚饭再去就天黑了,我让马车现在就送你回去。”
费氏有些舍不得,正要说话,就看见郭皋冲她使眼色,就明白过来,这会儿家里乱着呢,留着良玉在这儿干嘛?
想明白了,她下了榻,从里屋拿了一个包裹出来,细细地交代了里面都是什么,哪些是自用的,哪些是给老师的东西,见到老师要怎么解释为什么爹娘没来拜会,这才放郭良玉回去。
到了晚上团圆饭,郭碧玉一看,郭衡玉、郭佩玉两个也不在,想也知道是被李氏打发走了。
众人吃了一顿食不甘味的晚饭各自散去,郭仪在前头忧心忡忡地走,郭美玉和古嬷嬷扶着李氏跟在后头,郭美玉嘴唇动了好几下,最后轻声道:“娘,聚时珍的事是真的吗?今天下午曹夫子还问我来着。”
李氏道:“长房那边无论怎样,这边也不会缺了你和你哥的,你只说不知道就好。”她拍了拍郭美玉的手,“这原本也不该是你们女儿家操心的。”
等夫妻两个回到了清濯堂,郑娘子迎了上来,道:“长房那边让人送来了燕窝给您补身子用,说是下午事情多,忙忘了。”
李氏看了一眼,道:“收进去吧。”
等郑娘子退下去了,她才对郭仪道:“不是贡燕,看来长房真是有些捉襟见肘。”
郭仪道:“我已经写了几封信分头去打听了。可再快,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等到信。但咱们也要拿出个章程来……”
李氏已经半趟下了,听这话便撑着身子,道:“什么章程?”
郭仪道:“不是跟你说了吗?聚时珍要钱救急……”
“郎君怎么糊涂了?”李氏道,“而今聚时珍情况还不知道,怎么能就把银钱继续往里面扔?万一真的是艘沉船岂不是血本无归?”
下午的时候郭仪就不愿意拿这份钱出来,只是郭老太太逼迫的急,他也怕得个不孝不悌的名声。
“我知道郎君担忧什么。”李氏道,“母亲的那一成在咱们这,只要孝敬母亲,平日里好吃好喝的伺候,谁能说郎君不孝?你的《孝经》都白学了?母亲的决定不对,做儿子的便不能盲目的顺着她!若是咱们这三成万一都回不来了,以你的俸禄,难不成让娘跟我们一起吃糠咽菜才叫孝么?”
这还真不是夸张。
从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以郭仪的俸禄,若还是照着他们现在这个开销法,肯定是要吃糠咽菜的。
郭仪笑道:“你说的有理。”
“再说大伯那边,我们手里有钱,难道能看着他们一家生意垮了生生饿死?”李氏温和地道,“我虽然不是个贤良人,可是也能在这儿拍着胸脯说一句,有二房一碗饭吃,就不会让长房喝粥!郎君你说呢?总不能两家都搭进去吧?”
郭仪摇摇头笑道:“你不贤良,还有哪个贤良?你多虑了,我兄长怎么会饿死。”
小时候那么苦,郭皋硬是把生意做起来了,而今就算是聚时珍垮了,长房弄个小买卖做,总归也是能维持的。
郭仪这样一想,心中暗道:长房无论怎样,都有活路,可二房呢?这么多年,聚时珍三成的红利,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后头多少事情都要开销,拿了出去,一旦还是救不活聚时珍,他们二房怎么办?总不能也学着他哥哥去做生意吧?
他站起来道:“不急,且再看看江南那边有没有信儿吧。”
他话音里原先有些急切的语气已经平复了,李氏知道他和自己个儿想的一样,这才微微一笑,安心地躺了下去,喃喃地道:“只可怜了这孩子,家里这会儿乱糟糟的,怕也没人有心情想着他了。”
这个年过的的确乱糟糟。
郭皋和费氏返回上京的第二天,便接到了江南那边来的信,年底都要清帐,可资金大多压在那十艘船里,眼见得可能是打了水漂,郭皋和费氏张罗着从私库里调了银钱过去,才勉强把帐清了。
可是这信却几乎一天就一封,全是各个分号催周转银钱的!
常常吃着饭,外面就有信到,郭皋虽然瞒着郭老太太处理这些事,可两个眼圈儿都熬青了,费氏也一脸强颜欢笑,再傻的老太太也知道情况不乐观啊!
这么一着,郭老太太脾气便也越来越大,每每看着郭仪就气不打一处来。
可郭仪吃了秤砣铁了心,无论郭老太太怎样旁敲侧击,他都决口不再提先前的事。
眼看他兄长的脸色越来越差,虽然每次他兄长一开口都是说情况比以前好多了,可谁信啊?没看那送信的急成什么样子?
而李氏派出去的人,都打听出来了,上京聚时珍也在便宜出货,还看见了有好几次二房的郭管事拿了不少物件从东院的角门出去,不多时空着手回来,叫那些南边儿等信的人回去,这不是连家产都要当了?
这光景,还让他把原先拿到的两成利送回到聚时珍中,不是活脱脱等着赔的精光么?
郭仪这嘴就跟缝上了一样,郭老太太也跟着上火。
常妈只得劝道:“老太太,您先前还说,大不了不做生意了,以大郎的本事,且不说重新再开一个聚时珍,弄个小铺子过过安康日子总是不愁的。您要是跟着发愁,再愁出病来,不是给大郎添乱?”
郭老太太心里烦乱,便道:“你跟我去后园里溜达溜达。”
常妈笑道:“也好,眼看着快吃晚饭了,走动走动,说不定您胃口能好点儿。”
郭老太太在后园里边翻着萝卜白菜,边道:“我不是愁大郎……以前那么苦,他那么小一个孩子,还能把家里给担起来,纵然不能够再像现在这样有钱,可吃喝总能维持。”
“那老太太还愁什么?”
“我啊……常妈,你说二郎的心怎么能那么硬?”
“二郎说的也没错。”常妈斟酌着道,“他们做官的人想的肯定都多一些,怕有什么意外,也未必就是心硬。”
常妈毕竟寄人篱下,郭老太太也明白,她是断不会说半句二郎的不是的,便不再言语,强打精神道:“二郎那两成,他们二房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我就不强求了,可我那一成,要拿出来帮着大郎,他怎么也不同意?”
这事儿,可就不好说明白了。
常妈也在这郭家呆久了,谁还会看不出来,二房是连老太太那一成都想占下?可话怎么能这么说?当下便扶着郭老太太边往屋里走,边道:“大郎也不会同意,更别说二郎了。”
这会儿正厅里已经摆了饭,李氏身子沉,照旧是不来这边用餐,一桌子坐满了,倒也热闹起来。
酒过三巡,郭皋才道:“娘,南边还有事情,出了十五,儿子便要过去了。”
郭老太太虽然心疼,也知道他事情紧急,点点头道:“眼下怎么样了?”
郭皋勉强笑道:“已经好多了。”
这份勉强劲儿,也实在是太明显了,郭老太太便企盼地看着郭仪,道:“二郎,你……”话还没说出口,就听门外有动静,常妈急匆匆地过来道:“郭管事家的老大从江南那边来了!”
郭皋急忙站起身来,神色慌乱道:“让他去东院候着!”
郭老太太道:“这儿又没有外人,快叫进来!”
郭皋道:“娘,何必打搅您吃饭,应该没什么事,我去去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