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碧玉可没起身,她亲亲热热地搂着郭老太太坐在床上,仰头道:“二婶,您是听谁说的?安子鹤吧?一个外人,竟然比二叔、二婶都清楚长房的动静,啧啧。”
话音落下,李氏满肚子理直气壮的话,竟然哽在了那里。
郭碧玉的话,可是有着好几重意思呢。
一来,作为至亲,竟然对长房的事情一点儿都不晓得,还要一个外人过来说了才知道,这二房是有多看不起长房的营生?竟然都懒得打听、关照一下!
二者,安子鹤是个外人,把郭府长房在外头的事情摸了个一清二楚,他到底是什么居心?
再者说了,安子鹤转头将这些事情告知长房,又是个什么用意?
李氏捏了捏帕子,平静下来,道:“且不管我是从哪儿听说的,到底是不是?”
费氏道:“弟妹这是审犯人吗?好大的官威!”
话音刚落,便听见外面有动静,不多时常妈将帘子掀开一个角儿,黄鹂探头进来道:“大娘子,东西能送进来吗?”
郭碧玉急忙招手道:“快拿进来,我都饿死了。”
黄鹂便端着食盒走了进来,眼睛还滴溜溜地看着周边,低声道:“大娘子,奴婢就在外头,吃好了就喊奴婢。”
郭碧玉挥了挥手,道:“说正事儿呢,你下去吧!”
李氏鼻子都要气歪了!
既然知道是要说正事,郭碧玉现在在干嘛?
郭碧玉端了一盅递给郭老太太道:“奶奶,你尝尝,好吃着呢。”
郭老太太原本下午要睡一会儿,然后用些杏仁茶或酥酪,今天被李氏闹腾的没睡成,也没吃上,倒真有些饿了,便接过郭碧玉递过来的茶盅。
郭碧玉又拈了两小块点心放到碟子上递了过去,这才边吃边道:“二婶既然问侄女,侄女自然是要完完全全地告诉二婶,可绝不是外人那种瞎打听、道听途说。”
如果说郭美玉最不爱听什么,一是不爱听郭碧玉说那些行商的事,二是不能听郭碧玉说安子鹤。
“大姐姐,安世子是一片好心,若不是他无意间提起,二房不是一直被你们蒙在鼓里了?”
费氏不悦地冷哼了一声:“怎么叫蒙在鼓里,长房也没有故意隐瞒,做事堂堂正正,从没有偷偷摸摸,可二弟一家子都看不起咱们行商的人家,选择视而不见,那又有什么办法?总不成我这做嫂子的拎起你们耳朵大声嚷吧?”
“大嫂说没隐瞒,可碧玉那邸店是怎么回事?”李氏质问道。
“邸店,就是邸店啊!”郭碧玉吃了一口点心,混不在意地道,“好叫二婶知道,侄女在京郊有三处,西坊市有一处,今天是个好日子,特意选在今天放炮开张。侄女儿的盛世华音,二婶想必也知道了?不过呢,这还不算,那个四季别院呐,也是我的,还有……”郭碧玉眨着眼睛,假模假样地边思考边数手指头,“京郊的地怎么也得有个千八百亩,上京的铺子呢,没有五、六十,也有三、四十吧,对啦,还有个月圆南货铺,眼下正打算扩建呢,那个年头可就早了……怎么了?”
郭碧玉每说出一处,李氏就倒抽一口冷气,郭美玉的脸色也越难看一分。
郭仪眉心的疙瘩也是越拧越大。
郭碧玉就是想一次说清楚。
这可不是纯粹为了气谁才说出口的,一来,邸店这件事二房已经知道了,少不得还要去打听在她名下的其他产业,她现在在上京东西两市可也算是个有名的人物,岂不是一问就问出来了?
若是二房隔几天就因为哪个铺子是她的来闹她祖母一顿,或者闹他们长房一次,她可受不了。
第二个原因,则是她这边产业越大,以后四通号和郭集再拿出来说,便也没那么显眼了。
郭老太太也跟着怪吃惊的,道:“碧玉这么能干呐?”
李氏听见这句话,如同抓住了贼赃似的,炸了毛一样地喊道:“娘,您说什么呢!碧玉就是个小娘子,怎么会有这么多产业?大哥大嫂就没有什么话说?”
郭仪也皱着眉头,痛心地道:“大哥,你可从来没告诉过我你在上京还有这么些买卖。”
郭碧玉“铛”地一下,将勺子摔在盅里,轻笑了一声:“且不说这是侄女儿自己个儿嫁妆里的产业,就算是长房的生意,告诉二叔,二叔想干嘛?”她讽刺地笑了一声,“莫不是也想来分一杯羹?”
郭仪强忍住生气的冲动,不理会她,对着郭皋道:“大哥,当初聚时珍就有二房的一份,碧玉说的这些原本也是郭家的生意,你怎么能自己悄悄独占?”
郭碧玉更加不乐意了,将碗盅又“铛”地一声,撂到桌子上,道:“二叔,侄女一向敬仰您读书明理,您既是个读书人,我倒想问问,无论是聚时珍,还是今个儿这邸店,或是侄女儿手里的其他生意,是郭家祖上留下来的?我爹,他是您爹?”
费氏一时间没忍住,“噗”的一下就笑了。
郭老夫人听不清楚这里头的机锋,只拍着郭碧玉的手,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你爹与二叔是兄弟!咱们祖上一穷二白的,连饭都吃不起,哪里来的家产?”
郭碧玉“哦”了一声,道:“二叔听祖母说的话了吗?曾爷爷去得早,什么都没留下,我爹供了二叔三十年,一直供您做了高官,聚时珍那会儿我爹心软,饶是二叔什么用都不顶,还是分了一份给二叔,那是看在兄弟情分。可怎么着,您怎么白拿了这么些年,就当成理所当然了?合着长房无论什么都该分一份给二叔?这跟养儿子又有什么两样!”她嬉皮笑脸地看着郭仪,“不然,二叔,您把您那尚书的官儿,也分一半儿给我爹做做呗?”
“荒唐!”郭仪脸都青了!
他几时受过这样的羞辱!
郭美玉急道:“大姐姐,这哪里能比得?”
郭碧玉又笑了:“二妹妹,你说的真不错。原本长房也没打算跟二房比呀!咱们没本事,才做了商户不是?二叔您有本事,您做您的官呀!几时见到长房不要脸的硬往上凑、求着您帮衬?聚时珍有难的时候您撤了钱,侄女儿我这些在上京城里的生意从无到有,可有求过二叔什么?”
这话里的意思,实在是太明显了。
长房没有不要脸的硬去贴着二房,那反过来不就是说二房这次闹腾才不要脸吗?
就连郭老太太都听明白了,郭仪、李氏和郭美玉哪个听不懂?
郭皋听着女儿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心里也难受,道:“二弟,这真都是碧玉的嫁妆,无论这邸店,还是盛世华音,都是碧玉自己个儿的主意,和我没有关系。”
按说,都这么说了,但凡不是钻进了钱眼儿、还要点脸面的人,都不会好意思去谋夺侄女儿的产业吧?更何况人家也不是孤女,爹妈还在呢!
李氏冷笑了一声:“大伯这话说的,谁信呐?碧玉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娘子。您偷偷防着我们置办产业,却拿女儿做挡箭牌!说什么嫁妆……”她看向郭老太太,道,“那岂不是说这些产业都是碧玉一个人的?对良玉何其不公?良玉可是长房嫡子,嫂子你也忍心,就一点儿都不给良玉留?”
拿了良玉说事,郭老太太便有些担忧。
郭碧玉道:“二婶您这么替良玉着想,等他回来了可以亲自跟他说呢!”她回头拍了拍祖母的手,“奶奶,良玉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他呀,知道我这些年不像个大家闺秀、名门贵女的样儿,都在外面折腾这些生意上的事儿,虽然他也读书,却也没看不起我这个姐姐,就是常常跟我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您瞧他可有多懂事?”
郭老太太微眯了眼睛,笑道:“还是你请的先生教得好。”
“那也得是良玉生性正直良善呀!”费氏也凑热闹地接着道,“良玉早就说了,他可是个男儿郎,有手有脚,才不会靠着兄弟姐妹吃饭呢,不是他赚的钱,他不眼红。不像……”费氏有意无意地往郭仪和李氏那边瞟了一眼,恰到好处地住了嘴。
可这意思可再明显不过了,这就是在说二房看着长房眼红呢!
“大哥!”郭仪道,“你倒是说话啊!你我兄弟之间,难道要因为这些金银俗物有了隔阂?你还要骗我吗?这这些产业到底从什么时候置办起来的……”
费氏突然笑起来,打断了郭仪的话,道:“二弟这话我倒不明白了,嫂子就想问一句,长房是偷偷置办,还是堂堂正正地置办产业,用了公中的钱了?还是用了二房的钱了?”她极为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嫂子我是个俗人,此情此景,只想说一句,与你们二房什么相干?你们管的也太宽了吧?”
郭碧玉看着她爹爹面色不好,便起身走到郭皋身后,一双澄澈的眼睛直看着郭仪:“二叔,到底谁因为金银俗物才和兄弟生分?您心里没有点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