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日,果然季府便送了一位嬷嬷过来。
嬷嬷姓裴,不苟言笑,极其严厉。
原本若是她一个人,郭碧玉有一百种办法能应对,可是,她娘亲竟然亲自陪着裴嬷嬷过来了,而且是一眼不眨地看着整个训教的过程。
好不容易挺到了上午过去了,郭碧玉正打算下午要出去一趟,就听裴嬷嬷老脸一沉道:“既然大娘子以后要嫁到相府,行为上还是检点些好。以前的事情,夫人不愿意提了,但是以后总要在乎些脸面。须知道,大娘子一举一动都关乎相府和郎君的名声。”
郭碧玉当下就不乐意了。
她娘亲和爹爹都没这么训教过,凭什么这老虔婆一开口就这么条条框框?一看就知道这是季夫人手里的枪,先过来打头阵的!
说实话,她知道季夫人不喜欢她,可她能理解做娘的心情,可若是还没嫁过去就摆出一副非要东风压倒西风、狠狠把她踩在脚底下的架势,以后真的嫁到了季家那还得了?
她也没管费氏杀鸡抹脖子地使眼色,冷笑了一声,道:“请裴妈妈回去问问季郎君,是不是应下这门亲事之前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裴嬷嬷原本看着这一上午,郭大娘子叫怎么做就怎么做,以为是个好拿捏的,便想着临走再用言语压一压这个让夫人不知道流了多少泪的商户媳妇,没想到郭大娘子竟然直接就回嘴了。
她脸色一沉,刚要说话,郭碧玉又道:“裴妈妈也回去问问相爷和夫人,知不知道我手里多少生意等着我处理?我这一天的进项顶相府一个月的用度都远远不止,这大笔的进项,裴妈妈可能做得了主说不要就不要了?”
说罢一甩袖子就进了里屋。
费氏急忙跟裴嬷嬷道:“实在对不住,家中就这么一个女儿,养的娇纵了些。”
裴嬷嬷脸色稍缓,但仍是冷飕飕地道:“好叫夫人得知,季郎君也是家中唯一的嫡子,相爷和夫人没指望他攀龙附凤,可也没想到郎君自己个儿看中了郭大娘子,夫人既然是个晓事的,就和您家这位大娘子说说,这上京之中,老奴着实没见过哪家的体面夫人还出来亲自看管铺子的!”
等裴嬷嬷走了,费氏才进了里屋,见郭碧玉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拾掇的整整齐齐,一副要出门的模样,便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的。”
郭碧玉道:“是啊,娘亲,我是故意的。”她扬起了脖子,青燕帮忙将斗篷带子系好。
“娘亲,你知道的,我不可能放开我手里的生意,那相当于自断臂膀。这是不可能的。”郭碧玉道,“我永远都只相信我自己。”
她并不是不相信父母。
可是上辈子,她的父母在遭逢大难的时候,也自身难保,怎么还能保得住她?
她迄今为止都不知道上辈子她爹她娘为何被判了那么严厉的罪罚……对她而言,这就像是悬在头顶上的利剑,时刻都有掉下来的可能,她只能尽量努力,不要让长房轻易地就被人抹去、除掉。
青燕抬头看了她一眼,想起大娘子对扬羽那可真是掏心掏肺的,并不全然像她说的那样“只相信自己”,可难不成扬小郎在大娘子心目中比以后会生活一辈子的夫家还可信吗?
她也不懂,将斗篷又理了理,便站在了一旁。
郭碧玉道:“娘,不但我成亲之前不会丢掉自己这一摊子,成亲之后也不会。除了这个之外,我愿意对季家的人以礼相待,尊敬公婆和相公,把日子过好。”
费氏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便是你这般中意季云起,你也不愿意让步一点点?”
“娘,您说笑了。”郭碧玉笑道,“这是一点点吗?”
郭碧玉心里边儿知道,这和让步的多少其实没关系。
最关键的是,她压根就不中意季云起。
若是她真有中意的人,既不会让他让步,相信他也不会让自己让步。
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为何就不能互相尊重对方的意愿,一起往前走一步呢?
就如同她照顾扬羽,哪怕从遇到他的那一天起,就恨不得将他放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保护起来,可仍然愿意尊重扬羽的选择。
而扬羽,不也对她四处抛头露面去行商的勇气很赞赏么?还全心全意的愿意帮她打理盛世华音……
郭碧玉坐在车里,又摇了摇头——她又在胡想什么呢?
一般这个时候出去,按照很早以前的惯例,郭碧玉都是要去盛世华音的。
可那时候她还没订婚呢。
青燕轻声提醒道:“大娘子,您这是要去盛世华音?”
郭碧玉愣了一下,道:“是。要去那里。”
她掰着手指头,从上次去樨山别院的路上看到扬羽,已经过了足足十七天了。
以前还从来没有过这么久都看不见的时候,虽然天天都有玉刚派的人往返与盛世华音和樨山别院或者郭府之间,她也天天能听到扬羽的消息,但还是有些没着没落的。
也不知道她订了亲,这件事情扬羽知道了以后会怎么想——会不会就像雀儿那傻丫头说的那样,以为她不要他了?
她一想到这儿,心里就越发的急了,她要赶紧过去说一声,要告诉他,无论怎样,一切如常,一切照旧,一切都会和以前一样。
她着急,马车却急不得——马车被人拦住了。
一道声音温润地响起。
“郭大娘子,真是很难见你一面。”
郭碧玉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冲着黄鹂使了个眼色。
黄鹂便脆声道:“安世子为何当街拦路?您原不是这么无礼的人呀!”
安子鹤正在外头,这样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骑马挡住了一辆马车,很吸引周围人的目光。
老百姓的眼光是雪亮的,马上就意识到怕是有什么才子佳人的好戏马上就要上演,自然人群越聚越多。
安子鹤微微笑道:“郭大娘子就连话都不愿意和在下说了,也是绝情的很。”他叹了口气道,“我想知道为什么郭大娘子就不愿意嫁到锦乡侯府呢?当初我在郭大娘子从江南返程的时候就表明了心迹,还一路相护返京,一过了年关锦乡侯府就向郭府提亲了,比季家要早得多,我是诚意十足……”
郭碧玉皱起眉头,隔着帘子道:“还请安世子自重。我已经订婚了。”她冷笑了一声,道,“况且原本我与世子也没有什么交情,您这样当街拦路,莫不是打着想要抹黑我名声的算盘?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在一群人的指指戳戳中,安子鹤叹了一口气,道:“请郭大娘子恕我唐突了,只是我爱慕郭大娘子至深,有些身不由己,所以忍不住拦车相询。”
郭碧玉在车里做了一个作呕的表情,道:“既然安世子非要问一个明白,那我也就给您一句明白话,就算是我没有订婚,哪怕去做尼姑,我也不会选择安世子您做夫婿。请让开,别再让我说出更难听的来。”
这话说的极是决绝,事实上郭碧玉早就想说了。
若不是她现在仍是没法明火执仗地对付安子鹤,她早就骂出声来了。
饶是如此,也重重地扫了安子鹤的颜面。
安子鹤不好再拦阻,策马走到旁边,脸上自然是失意之至,反倒让周围的人有些心疼起来——这么一位英俊痴情的郎君,还是位世子,也不知道马车里的“郭大娘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竟然这般绝情和高傲!
人群中的议论很快便有了结果。
郭大娘子就是那个名声很有些一言难尽的女商户!
郭大娘子刚刚订亲的对象就是季相爷的嫡子季云起,季探花!
这边有安世子一路相互、表明心迹,那边却有前不久闹得纷纷扬扬的探花词!
这么说这样一个女商户竟然有两个这么了不起的青年俊杰追求?
看样子竟然是锦乡侯府先提亲了,可却被季相爷那边截了胡?
这样的事情往往最受老百姓的喜爱,不一会儿又有人扯出先时被郭大娘子极为看重的乐师扬羽来,当真是越传越生动,越传越失真。
安子鹤在一片议论声中站了一会儿,这也算是最后一次努力了。
他不认为郭家攀上了季相爷这棵大树,会轻易的放开。
那就只能寄希望于季家了。
如果郭碧玉的名声在坏一些,季家还愿意?
安子鹤心里轻轻嗤笑了一声,谁还比谁清高呢——郭碧玉这样的烂污名声,季家如果还是坚持要娶,不过也就是为了郭家的钱罢了。
他调转了马头离开,刚走了几步,便有一个小丫鬟站在一处巷口,道:“安世子,请留步。”
安子鹤一看,似乎这小丫鬟有些面熟,只是记不住是谁家的了。
那小鬟矮身施礼道:“我家娘子看见了刚才的事,颇为安世子不值,相请安世子登楼一叙。”
安子鹤嘴角轻扬,笑道:“你家娘子又是谁?怕是多有不便吧?”
“我家娘子说,以前世子爷还叫她二妹妹,就当是兄妹相见,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