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父亲同母亲在离学校不远的饭店订了位置,他们的表情严肃不同于以往那般恩爱的神情,我走进饭店时从母亲忧怨的眼神中已猜到母亲些许知道了父亲的事情。直到我看见席森走来坐在我旁边,母亲脸上的表情变得格外苍白,尤其是见到席森身边的中年女子,母亲已然失态。
我望着席森,他的表情如此僵硬,是我从未见过的冷漠,笑容不再,温暖不再。此刻的他仿若千年不融的冰川,眼睛里只有淡漠与不屑。
我惊讶他同他母亲的到来,我更惊讶眼前这个美丽女人的出现,她不是别人,而是昨日与父亲相拥的女子。
席森与我缘分不浅,这一切也并非巧合。父亲谈起了十几年前的事情,一段尘封的往事?,像在揭一道伤疤,愈合了又裂开的伤疤。
父亲爱着的是席森的母亲,那个坐在我母亲对面的女人,她极尽妍态温柔端庄,难怪会有席森这般好看的儿子。他们以前是大学同学,而且深爱着对方,只因当时父亲要出国留学,所以对席森的母亲许下承诺,留学归来便向她求婚。可惜的是父亲回来,她早已为人妻为人母,他本想就此一生祝福她,却终究逃不过宿命。
三年前,父亲带我去参加安颜的生日会,遇见了席森的母亲,只是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爱情是件伟大的东西。十几年过去了,感情依旧存在不减当年,而且见证他们爱情的还有席森,因为他是活生生的见证物。
听着父亲讲过去的故事,我拼命忍住泪水紧紧握着拳头,一口气喝完了手中一整杯啤酒,问父亲,“席森,是我哥哥吗?”
父亲心疼地看着我,从嘴里吐出一些字,“小谙,爸爸从没想过要伤害你,席森他·······”
我容不得父亲再说下去不顾眼前的人冲出了饭店,四顾茫然,眼中都是惊恐的事物。早已分不清红绿灯的我,就直直奔向了车如流水的马路中间,之后的事我便一直都想忘却,以至于我离开父母飞往大洋彼岸,不再过问这其中原由。
直至遇见流景。
同样是明媚的季节,同样是温暖的黄昏,同样的香樟树,不同的是我没有像以前一样狼狈地与他遇见。
流景与席森一般,都拥有干净澄澈的面容,温柔的眼神,高挑的身材,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心,一个带给我无比伤痛,一个让我感知温暖。
在英国的五年,每天清晨我都会沿着种满香樟的街道往前走,也许是心灵的牵引,我想在这里在那个黄昏遇见席森,然而我遇见的却是流景。记得那时的他坐在树下的白色长椅上弹吉他,唱着王力宏的《唯一》,就这样我沉溺在了他的声音里,如同中了魔咒一般。
同流景在一起的日子,我能清晰感受到席森带给我的伤痛,每次恶梦醒来,流景总会投以温热的目光。他从不问及我的过往,仿佛只需一个眼神,他就能知道我要什么,或是不要什么。面对他的沉默,我亦是无言。我该如何告诉他,我的心给了一个我不该给的人,纵使他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今生我们都不会再有交集。我思念着的,只是初遇时那个向我伸手的男孩。
“谙,你还喜欢他吗?”流景托着我的手,宠溺地望着我。
“不知道。”我把头压在他的腿上,闭上眼,温热的光线落在我的眼角处,我的眼里潮湿成一片,“也许我还爱他。”
“既然爱他,为什么要逃到英国来?”
“因为他不爱我。”
“原来如此。”虽闭着眼,但我能感受到流景浅薄而忧伤的笑容。
也许,我该坦白,坦白这其中所有的关系,说我只是傻傻的期待着席森能在某一天出现在我面前,向我忏悔,忏悔他之前对我犯下的所有过错。
我早已原谅他,但我需要一个可以原谅他的理由。
那日我慌忙冲出饭店,毫无思绪地跳进马路中央,一辆白色轿车极速而来席森紧紧拉住了我,他的表情何时变得如此忧伤,脸色苍白的如同患了绝症的病人。
“这点打击你都承受不了吗?”他攥着我的手,好紧好紧,感觉只要他放手,我就会立即消失一般。
眼中的泪泛滥成河,决堤般的直直往下落,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你什么都知道,对吗?”
我在等他回答,希望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多希望我们都是蒙在鼓里的人。可是他的回答,让我陷入绝望,那么深。
“是,我什么都知道,从S中学转校过来特意在你狼狈之时帮助你,让你做我女朋友,装发高烧让你被她们欺负,让你看见拥吻那一幕,全都是我一手策划的。我不承认他是我父亲,我只知道他毁了我的家庭。”那时的席森说这番话时,那些涌动的恨意如同卷动着流沙的无情荒漠,无法平息。
“你高兴吗?我的家庭也毁了,而且是毁在自己亲哥哥的手上,多么荒谬的一件事啊。”
席森突然之间抱住了我,他温热的眼泪滴在我的脖颈处,像是一个烙印那么痛,痛的我无法呼吸。
“小谙,我无法承认你是我妹妹。”
席森的声音变得沙哑无力,“原本我以为痛苦的人只有你,没想到某个人竟会比你还痛。”
所有潮湿着回忆的灯光,所有温暖着眼瞳的黄昏,所有泛着馨香的香樟,所有甜蜜的只言片语,都在我的眼泪里变得模糊朦胧。我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梦到最深处越发觉得疼痛,疼痛到我失去了所有的感知。
我每次哭泣都是在流景的怀里,他给我的温暖像是席森,满身香樟的气息。
终有一日,我问他,“流景,你知不知道我爱的男子是谁?”
他莞尔,微眯着双眼,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我有必要知道吗?”
“你有必要知道,是我……..”我还没来得及说完,他便用手指贴在我的唇上,示意我不要再说。
流景总是这样,他不在乎我爱着的是谁,他在乎的永远只有现在。我之所以接纳他,便是他能如此毫不介怀的接纳我所有的过去。
他是聪明的,懂得如何去珍惜和拥有;不像我,只能沦陷在回忆中,思念那个不可能再执我手的人。
都说时间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治愈师,而我的伤口需要多久才能愈合?
五年了,原本以为没有任何理由再与席森相见。也许命运捉弄,我们还是相遇了,在八年前席森第一次向我伸出手的地方。
只是这次不再是安颜的生日会,而是她的婚礼,她与席森的婚礼。
时过境迁,感情化成了与日俱增的思念,当思念抵达最初的原点,我才发现梦总有破碎的一天。
流景执着我的手,我们面对席森与安颜,同样熟悉的面孔,却生疏的就像陌生人。
席森,你可曾知道,我想念你从遇见至今日已有八年,这样一个漫长的过程里,你可有一点怀念我们的过去?
也许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喜欢到我不说,喜欢到我只能离开你。你是我的梦,如今梦已破碎,我只能踩着它们继续往前走,任凭它们刺破我每一寸肌肤。
九月,阳光,香樟,温柔的眼神,狼狈的模样。席森,希望你比我幸福。
哥哥,这是我对你最好的称呼。但愿这一生我们都不再相见。
日落时分,我同流景走在那条种满香樟的青石板路上,还是五年前的旧模样,不曾变过。清风扫过,斜阳横落在彼此的肩上,仿佛能映画一个永恒的场景。
流景站在我左手边,拉着那根他对我作出承诺的无名指,脸上洋溢出没有波澜的笑容,他对我说,“小谙,也许你不会知道,五年前九月的那个黄昏,与你相撞害你撒了一地画笔的人,就是我。也许你更不会知道,从那一刻起我便喜欢上了你,本以为你是我惊鸿一瞥的遇见,许是上天眷顾,在英国我终是邂逅了你。”
听完流景的这番话,眼睛里像是落了雨,不知温热冷暖与世态炎凉。我能被流景如此惦念着,如同我深爱着席森一般,这份爱是花开之后遗留的余香,一直留存于记忆之中,珍藏数年不敢忘却。
隔着八年这样一个慢镜头,换日线覆盖了所有的想念,隔年的伤痛也许不需要再去抚平,似乎它真能随着时光渐渐淡去。人的一生能有幸执着说愿照顾你一辈子的人,再远再长再黑暗的未来,都不会孤单。
事到如今,席森不过是我的一场遗梦,一场隔年之伤的旧事。
——陆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