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回府后我没有当即回芙蓉苑,而是先去爹娘房中见了爹娘。娘身子不适还在昏睡,爹爹已然好转,起身将我带到西屋。
对于我这两天的不归家他并未有只言片语责怪,也未问我一个字,只是哀戚伤然看着我,见到他老于同龄人的沧桑容颜我心口更加堵塞,异常难受,噗通一声跪在他跟前:“爹爹!”
“孩子,起来。”爹爹先是一惊,再弯腰去扶我,话语中透着几许慈祥,又有几分哀怜。
我没有起身,而是向他问道:“爹爹,您早就知道对不对?”
“知道什么?”爹爹反问一句,语气还算正常,但作为他的女儿,怎会看不出他的闪烁?
我没有犹豫,也没多加考虑,而是迎着他的目光问道:“爹爹,您别瞒我了,关于大哥、关于皇后您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爹爹闻言定睛瞧了瞧我,终究长长叹出一口气,抚着我的脑袋缓缓点头说道:“孩子,爹爹就知道瞒不过你,你终究还是知道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爹爹,对不起,是凝毓不孝!是凝毓不听话,惹您和娘生气了!”
“孩子,你没有不孝,相反,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爹爹眼中有老泪翻滚,他叹息道:“凝毓,关于你大哥那件事其实你姐姐早就对爹爹说过,她说这件事瞒得过语鑫,瞒得过凝意,却迟早是瞒不过你的,因为你和你大哥一样,既聪明又执着,即便我们不说,总有一天你自己也会弄明白的。”
“爹爹,对不起。”
我向爹爹叩首,爹爹却把我扶起来,“不,你没有对不起爹爹。爹爹知道你是好孩子,你大哥疼你,你也异常敬重你大哥,你们兄妹的感情爹爹一直看在眼里,也很欣慰。只恨命运弄人,让他早早的去了。”
提及往事,爹爹很是难受,他慢慢回忆道:“其实当年那件事爹爹早就猜到了,你大哥和子涵从小一起长大,比亲兄弟还亲,后来子涵被选为太子,你大哥就一心一意的保他。再后来护璃军哗变,你大哥为了不使祸延太子,就以一人之力阻挡众人,阻止了这场潜藏的政治风波。”
“可谁想到洪远涛竟会突然跳出来状告语真儿贪渎,爹爹当时很气愤,去找洪远涛理论,你姐夫却告诉我一切都是你姑姑在背后搞鬼。我气得不轻,便去找你姑姑辩论,我的儿子这么为她的儿子卖命,她倒好,连个干净名声都不肯给语真儿留下!”
“可是你知道她是怎么跟我说的吗?她说已经搭下去一个语真儿,难道还要把子涵也毁了吗?我当时傻了,脑子里全是你大哥血淋淋的模样,可是我又能怎么做?把洪远涛揪出来还你大哥的清白,然后让人顺藤摸瓜,将子涵与夜衡的事情抖出来吗?”
“不,守护子涵是你大哥一生所愿,我怎能亲手毁了?可我已经搭下去一个儿子,难道还不知悔改,继续害了你们吗?”
说到这儿爹爹满眼都是眼泪,他低低抽泣出声,“经过那件事我算是彻底明白了,什么兄妹,什么姑侄,在她皇后的眼中她亲生的韩王都不算什么东西,何况于我的孩子?如我还在京城呆下去,她定会利用一切手段逼我为她效力,逼你姐夫为她效力,更甚至于将你二哥也引上语真儿的道路!”
听爹爹再次讲到这些,我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即感触于大哥的忠义,又痛恨皇后的狠毒,但更多的是对爹爹的疼惜。
中年丧子,对于他是该多么大的打击?可是皇后呢?那个和他一母同胞流着相同血液的皇后呢?从来就没有心疼过他,从来就没有体谅过他,她要的只是权力,是帝位!
那时我才终于明白为何爹爹当年会辞官归隐,为何他又要带着我们远盾京城。
“凝毓,既然你都知道了,爹爹也就不再多言。爹爹明白,子涵他是真的疼你,但他毕竟是太子,位高权重,也就注定了围绕他的阴谋、诡计会连绵不断,爹爹不想你们个个都有出息,爹爹只是希望你们一个个的能够平安,明白吗?”
“爹爹,您放心,凝毓往后不会再溜出去找太子哥哥,凝毓会和他慢慢保持距离的。”
“这就对了。”听我说完爹爹有种释然的轻松,他对我颔首一笑,“这件事到此为止,从今往后你就多跟你二嫂学学女工,好好的做一个国公府千金就对了。”
“凝毓记住了。”既已知详情,我又怎会再胡闹?怎会不体谅他一片苦心?
太子哥哥自有人保,我不过一个女孩,有与没有又有何区别?
爹爹后来没有为难我,只是交代我不准乱跑,再就是抄抄经书磨磨耐性。可我哪里坐得住,自打离开祁王府满脑子都是他的身影,想到衡王之事已了他必会离开京城,整颗心就都浮躁了起来,压根没有心思写经文。
“二姐,你在想什么?”
对面的凝意托腮不解问了一句,她从小心思单纯,虽日夜和我相处,却并不知道我心中所想,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盯着我看得出神。
看着她的大眼睛我忽然想到了夜枭,从我的试探中可以断定凝意根本就不认识夜枭,而夜枭却对她动了情,这唯一的解释就是我这傻妹妹不知何时上街见到了受伤的夜枭,善心大起又给人家包扎贴药了。
她本就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加上黄鹂般的嗓音,温婉的性格,夜枭想不喜欢她都难。可她自己却不自知,这样下去难免热火,便道:“凝意,往后遇着人受伤可不许随便帮人家了。”
“为什么?姐姐,人家受伤了不是应该出手相助吗?”
“出手相救是不错,可外面外人太多,难道东郭先生的故事你不记得了吗?”我向她说道,又吓唬她:“我可跟你说,你要是再看见谁受伤、看见谁有难都傻乎乎上去帮忙,我就告诉爹爹让他把你关起来!直到你嫁人为止!”
“不要!二姐不要!”她急忙出声,“二姐,我听你的话还不行吗?以后做什么我都问过二哥二嫂和你还不行吗?你别告诉爹爹,求你了!”
“这么怕爹爹关你?这可不像你,丫头,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凝意不像我,是那种可以安静到一年不出门都不嫌闷的典型闺秀,怎么一时倒怕了?
“哪有?”被我一问凝意脸上立即飞过霞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由此我更断定其中有事,便紧追不放,问道:“没有?你都脸红了还敢说没有?快!老实交代,是谁?要不可别指望我会饶了你!”
“真没有!”
“真没有?”我问了一句,便叫来清霜:“清霜,你去回禀母亲,就说三小姐……”
“姐姐,你做什么?不要!” 清霜那丫头对我心思简直了如指掌,见凝意不说便作势要走,凝意连忙唤住她:“清霜,回来!”
“不想清霜去那就老实告诉我,是谁?”
“是是是……”凝意把头埋得更低,很是不好意思,我便握住她的手对她道:“别害羞了,你又不是三岁孩童。快,告诉姐姐,那个人是谁?”
“是是是……”
凝意正说到关键时刻,就听见院外嬷嬷的声音传来:“二小姐,韩王爷来了,说是要见您,老爷问您是不是要去见见他?”
韩王哥哥?
凭着我们俩儿时的交情,他来见我我自是十分高兴,可自从得知皇后对我大哥所作的一切之后我便再不想与他有过多瓜葛。可他毕竟是客,既然来了,总归要见一见。
我抚额起身,凝意也跟着闭了嘴。她本娇羞皮薄,这种事情自不好意思提起,不过被我逼得紧才肯妥协,而今韩王哥哥过来,她俨然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多时我便来到了前院宁心堂,大老远的就看见韩王哥哥独自在堂前踱步,见了我立即喜笑颜开迎上来:“凝毓,你来了。”
“哥哥安好。”我福身行礼,端的是礼貌周全。
他却眉心一跳,定定看了我一眼后方再展颜:“凝毓,衡王被刺案已经破获,元凶竟然是北晋太子夜枭!”
“哦,是吗?”我轻然一声,故作不知。
韩王哥哥点头,“嗯,就是他。只可惜让他跑了!不过这不要紧,如今案情了结,璃城内外戒严大半都撤了,郊外风景甚好,所以我想带你去郊外逛逛,尤其是我在城南的梅香院,这会子还有梅花呢!”
说着,他便兴奋地要来拉我的手,我却巧妙地躲开了。韩王哥哥抓了空,脸上难免有些尴尬,问到:“怎么了?”
“哥哥,我、我……”我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踅摸到一个借口:“哥哥,爹爹不允许我出门,这风景怕是看不了了。”
韩王哥哥大掌停在半空,对我道:“我问过舅舅了,他没有意见,说只要你同意就好。”
“爹爹答应了?”他不是一直反对我们与宫中人往来么?怎会欣然同意?难道……爹爹这是在试探我?他明明知道我已知其中因果,还毫不犹豫答应韩王哥哥,不是试我又是什么?
爹爹呀爹爹,叫我该说您什么好呢?
看着韩王哥哥满心期许的眼神,我有些不忍,却实在不想再与他有过多牵扯,思虑一番后狠心道:“对不起,哥哥,我有些不舒服,实在不想出门,你回去吧。”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个道理我在明白不过。回京后我与他接触虽不像与太子哥哥那样多,但他对我的感情我多少还分得清楚,他对我并不像太子哥哥对我那样纯澈,太子哥哥只是把我当做妹妹来疼,他却不同,多多少少还包含有别的情愫。
我今日若随他出去,势必给他幻想,到头来伤人伤己,何必呢?咬定心思我便扭头离开,边走边吩咐身后的清霞、清霜送他。我走的时候没有回头,但却能感受到他僵硬的形容。
对不起,韩王哥哥,不要怪我狠心绝情,我也是为了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