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太后说话柔中带刚,尽管没有似皇帝那样大发雷霆,仍却将内庭省司苑们吓出一身冷汗,一个个发颤的退了出去。
太后继而转向太医季衷全,问道:“季衷全,昭仪的伤如何?”
“回太后,臣、臣……”当着苗若风的面季衷全没能说实话,但是皇帝太后面前他也不敢欺君罔上,只是连连轻声摇头叹息。
“哀家明白了,你忙去吧,无论如何,你尽心就是。”太后一面说着,一面走进人群中去,此时庆妃正在床前,眼角含愁起身给太后行了一礼,道:“太后。”
太后并未回她,凤眼一瞥便径直坐到床前瞅向奄奄一息的苗若风,宽慰道:“孩子,你要挺住,没事的啊!”
“太、太、太……”
苗若风避开庆妃的嘴脸,拼命想要抓住太后,却被冰雨姑姑拦下了,太后抬眸一眨眼,拉住苗氏手道:“好好的,别怕。”
“子、子、子……风!”任凭是谁,无论多么歹毒,牵扯到自己骨肉之时都会变,那一刻苗若风几乎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仍却死死抓着太后的手喊出了孩子的名字。
太后顿首,问道:“想见孩子是不是?冰雨,快去将子风带过来!”
“不、不、不!”苗若风一个劲摇着那濒临死寂的脑袋,瞳孔中快要急出血来,抓着太后的手也更见用力了:“僖、僖、僖、僖、贵、贵、贵嫔!”
苗若风跟在庆妃身边数十年,二人素来不相分离,而今日死在前头,苗昭仪却连看也不看一眼庆妃,而是口口念念喊着僖贵嫔,饶是再糊涂之人也该瞧得出来当中有事,何况于跻身宫廷血水数十载的赵太后?
她老人家冷眼转瞥庆妃一瞬,继而沉思半晌,终于吩咐道:“皇帝,苗昭仪如今伤成这样,一时半会怕是照顾不上子风了。庆妃那头有个易修仪已经够忙的,往后就把孩子挪去幽兰殿交给僖贵嫔照顾吧。”
“太后!”太后的精明庆妃怎么不晓,可她除了这样喊两声还能说些什么?
这不,太后一个眼色抛下去便立即吓得畏缩回去。
自太后下旨将墨子风给僖贵嫔抚养,苗若风狰狞的脸终于露出一丝平静。
尽管皇帝、太后离开后是庆妃守在雍华殿,她也没能露出之前那样的恐惧,然而毋庸置疑,对于怀揣杀子之痛的庆妃,在苗若风生命的最后时光是不会让她舒舒服服离开人世的。
这就是后庭险恶之处,纵使是对事情有所猜测的太后也不会多加束缚,毕竟她清楚知道苗氏已经回天乏力,毕竟她清楚知晓苗氏的品行。
事到如今保住她的孙儿墨子风是要责,而一个即将离世又作恶多端的妃嫔,且让她自生自灭罢了。
苗若风离世时带着怎样的凄苦、带着怎样的恐惧于我同样一文不值。
我所关心、我所在乎的是这宫里我又少了一个障碍,我的孩子弘儿又能多得一份平安,太子哥哥登临地位又会多加一重保障。
苗若风去后易青兰也苏醒过来,时机恰到好处,令我不由得猜测这十数年的屈辱是否是她使得一个寒蝉之计,因为人家自从醒来压根就不疯癫了,只是变得异常冷漠,任谁也不会多说半个字,
大抵瞧着指望不上,庆妃对其也越渐冷漠,从最初的日日探望到最后不闻不问,只当养了一个死人在身边罢了。
最终还是太医说道:易修仪虽然不再疯癫,但疯癫多年,又遭逢大火荼毒,神智已悖常人,继续留在宫里怕是不宜。
听得此说,才刚回味起昔年时光而心存春心的皇帝也泄了一口气,每每提及都哀声叹气。
易青兰即为皇妃,出宫回故园是不可能之事,即使不能呆在宫墙也必不能出皇家势力,最后还是她自己提议自请去皇陵守陵才终将此事压下,不然庆妃那头又不知要如何闹下去。
毕竟,人是她从冷宫拽出来的,若由得易青兰再次爬上龙床,只怕庆妃杀了易青兰的心都有。
临别之前易青兰去给两宫太后请过圣安,都说了些什么外人未必知晓。
只有一样,二位太后先前觉得亏欠于她,并不同意她去往皇陵,毕竟她从十几岁入宫到现在,十几年光阴过去了,对二人极为孝顺,后又在冷宫受了那些年的罪。
也不知是缘分使然还是恰恰真巧,在她离开那日我竟在寿安宫前遇上了她,因有当日在冷宫的缘分,今日再见着她我并未感到意外,只是细细对她端倪了半晌。
那日她一身素雅的湖蓝色裙装,鬓边未着任何修饰,两耳垂着一副老旧的珊瑚耳环,看得出是昔年陈物,若我猜得不错应该是当年蒙宠之时皇帝所赐之物吧,不然她也不会戴着。
如此想来易青兰对皇帝应该还存有余情的吧,只是她纯情纯心,宁愿将那份情掩埋在心底里也不愿再留在这污垢丛生的宫墙饱受摧残吧!
“贱妾木氏给敏妃娘娘问安!”易青兰终于率先打破相视许久的场面屈膝向我行礼,那清癯而瘦削的脸上已经失去了昔年少女的光华,流下的竟是沧桑与凄凉。
“修仪姐姐好。”我旋即微笑以对,礼貌对她说着。
她并未有任何异色,眨眨因饥瘦而深陷黑眸,而后才勉强扯出半分笑意:“都说娘娘您风采不凡,今日一见当真是别具风格。”
“什么风采不凡?什么别具风格?都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木姐姐,我与您原本是一样的,无论历经过什么,做过什么,都不过是人世间一叶浮萍,无来由搁浅在这朱瓦红墙之中,从此了却一生。”
我叹息一声,无尽感触从心涌出,对她说道:“姐姐此去路途遥远,还望姐姐好自珍重。”
“多谢娘娘美意,贱妾自当如此。”她再次向我福身行礼,看她今日种种行径我已笃定当日囚罪宫她实是装疯买傻,更确定囚罪宫那次大火源自于她,因而在她抬步前行时出言问道:“姐姐,妹妹心中存有一虑,姐姐可否为我解除此惑?”
“娘娘请讲!”
“姐姐不恨她吗?”
“恨!”
对于彼此心知肚明之事无须多言对方也能明白,尽管苗氏已去,尽管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些年,尽管她看起来对任何事都已经冷淡如霜,真当提起此事那平静的秋湖还是泛起涟涟波浪。
她慢慢转过身来,对上我的目光说道:“可是恨又能怎样?能换回我易家的本该有的荣耀吗吗?能换回我十数年的光阴吗?不,不能够了,从我天真的踏入这宫中开始一切就已经改变,纵使再怨再恨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更何况她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报应,我又为何要抓着不放呢?为那么一个人,不值得!”
“我明白了,谢谢姐姐。”
怨不得她此前在怡心殿一直装没醒过来,她本是纯良之人,不似苗若风险恶之辈,纵使当年是苗若风害得她生不如死她也不愿落井下石,在庆妃结果了苗若风性命之时再给她补上一刀,因为不值得,所以她只好选择沉默,只能选择沉默。
“不必。”易青兰边说边转身离开。
她的声音依旧生冷,在这泛着秋风的宫墙里不免有些萧瑟之感,终是回想起什么才转过来对我说:“娘娘,贱妾知道您是善良之人,既能不问情仇去保护一个无辜的孩子,想必也不会去伤害别的人对吗?”
“姐姐何出此言?”我虽有疑惑,却未直言相问,而是这么着问到。
易青兰并不躲闪,直接回我:“娘娘不必装糊涂,我知道您在查刘钱均和小浮生的底细,如今既要走了,也没什么好忌讳的,当日那把火是我求小浮生放的,为的只是将我从冷宫弄出来。娘娘,贱妾知道您是好人,必不会去伤害他们,如今要走了,也没什么好为他们操办的,只求娘娘能看在贱妾的份上,往后对他们多加照拂一点!”
好个聪明的易青兰,明明担心我会去动那二人,却换来这么漂亮的一番说辞,说到底还不是心存顾忌。
望着易青兰逐渐远去的背影,我心间一团浊浪逐渐排开。
她如此颖慧,怨不得当年庆妃之事庆妃自己尚且不知,她却能嗅出味来。
怨不得冷宫数十载,王氏、罗氏等一进去就一命呜呼,她却能独善其身,十数年安然过活。
只可惜,如此知秋一个人,白白在这死寂的宫墙耗费了半生,甚至于下半生也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易青兰走后的那天傍晚,我刚用过晚膳,就听见外头起了匆忙细碎的步伐,接着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待唤来沁芳一问方知是九皇子墨子风殁了。
具体原因尚不清楚,只听传言说是上回落水后一直没大好,听到苗若风去世的消息后愈发病得重了,今儿个一个不好没能挺过来,这就殁了。
一个没挺过来就殁了?
说得多么轻巧!
那样一个孩子,纵使母亲的离世对他打击很大,至于毙命吗?
杨采薇,你是否也太狠毒了些?
苗若风已死,你为何连一个孩子也不肯放过?
如此急匆匆下手,真就不怕报应不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