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柯记恩说完清霜便打断:“公公,您打什么哑谜?什么姓颜的不认识,又想到一位姓颜的?生生把我给说糊涂了,您倒是说仔细些!”
柯记恩顿首,解释道:“此言非彼颜,音同字不同。清霜,我方才所指的言不是和贵嫔娘娘的姓氏,而是另一个言。”
“什么颜?柯公公,您倒是快些说,别吊大家的胃口。”
“言语的言。”
“什么?你说言、言氏?”沁芳猛然大声惊问,“柯记恩,你再说一遍?什么言?言语的言?你是说、你是说言、言家,镇远大将军言家?”
“镇远大将军?他是谁?”瞧这光景,沁芳与柯记恩都是知道的,我却一无所知,因而追问道:“快说,他究竟是谁,你们快给我细细讲来。”
“是。”沁芳没再说话,柯记恩一揖作答:“回娘娘的话,镇远大将军姓言名渊,其曾祖言弓老大人是太祖皇帝的家奴,当年太祖皇帝起事,他便跟随左右,实乃一名悍将,只可惜后来死于疆场。”
听柯记恩细讲我方知晓,言弓虽死,其子、其孙却相继在军营任职,只是功绩平平,并无建树。
惠帝初登宝座时西北贺尔敏部族与西陵姜氏缕缕进犯,扰境屠民,成为边陲大患。言长风当时本不是大将,只是朝中实在无人,先帝无奈,便在此时下圣旨命言长风征讨西陵。
谁料他不仅身怀绝技,行军打仗更是一绝,不过半月便将西陵姜氏驱逐出境,还边陲百姓一个太平。
西战平息,言长风又奉旨北上襄助讨伐贺尔敏,然贺尔敏勇猛,骑兵更是锋锐难挡,言长风花了整整三个月才将局面扳平,后赵寄科前往驰援,才将贺尔敏部击败。至此,西北边陲止戈数年,言长风也被封为镇远大将军,常年驻守在西北边陲。
直至隆安十六年……柯记恩讲到精彩处,却听见侯海贵尖锐的声音奏报说皇帝驾到。
皇帝?
墨连域此时不在清心宫陪知秋,跑来我这儿做什么?
我早知道此夜注定不会平息,我向南宫晴雪妥协不去找墨连域却不代表墨连域不会来找我。
人就死在清心宫前,墨连域那么在乎知秋,不查出凶手他怎会罢休?
只是我没想到他竟会将一应罪责按在我的头上,玄宇姐妹未归之时他已带着大批侍卫风风火火赶来,二话不说就甩了我一个响亮的巴掌,怒声道:“说,此事与你有没有关系?”
“臣妾不知所犯何罪?但请陛下示下!”
既已答应红玉,我断不会食言,故而即便知晓实情,即便面对墨连域的怒气,我也只有忍气吞声,屈辱跪下询问。
“你不知道?你宫里的人你会不知道?”
墨连域脸色极其难看,像是要将我生吞了一般。
凝意与我一同跪着,见我凄然落泪便将我揽入怀中,对墨连域问道:“皇上,姐姐究竟做错了什么您要这样对她?您是九五之尊,民女本不敢冒犯,可姐姐才刚大病一场,还没缓过劲来,腹中又怀有您的骨肉,即便真做错了事也该有个罪名才是,而今皇上不明不白就责问姐姐,是何道理?”
“凝意!”我扯了凝意一下,让她不要顶撞皇帝。
凝意却不听我,竟仰起她倔强的头颅与墨连域相对而视。
初见凝意,墨连域脸上有惊涛掠过,好久后才收回目光,闷声问道:“你是谁?”
“民女吴国公府吴凝意,奉皇后娘娘旨意入宫陪伴姐姐。”凝意答了一声,又问:“皇上,您的问题民女已经回答,民女的问题您却还未回答,我姐姐究竟做错了什么,您要这么对她?”
“凝意!”
“姐姐别拦我!想在家时你也是爹娘手中的宝,别说打,就是骂一句也舍不得,怎的入了皇宫就成了这样?”
墨连域脸上瞬息万变,教我着实捏了一把汗。
侯海贵好心提了一句,“三小姐,瑶光宫的内监孙柱子死在了慧妃娘娘宫前,皇上是心系慧妃娘娘母子安慰。”
凝意却再说道:“慧妃娘娘与腹中小皇子金贵,难道我姐姐就不是人了吗?何况死的是我姐姐宫里的人,于情于理皇上不该问问我姐姐与她腹中的小皇子是否安然吗?更何况我听说慧妃娘娘是个极亲和之人,皇上因她而牵连姐姐,倘或真出了什么事,不是要叫她愧悔吗?”
“凝意,你别再说话了!”我恨不能捂住这小丫头的嘴,别看平日里像个木讷的木偶,真要犟起来真真不是她的对手。
我生怕凝意惹恼了墨连域,因而再三叩首,对墨连域解释道:“皇上,小妹在家时被父母骄纵惯了,一时没了规矩,还请皇上宽宏大量,不要与她计较,一切责罚臣妾担着。至于孙柱子一事,臣妾确实不知,但孙柱子为人一贯老实,臣妾恳请皇上做主,定要查明真凶,不教孙柱子枉死。”
墨连域沉思片刻,摆手道:“罢了,是朕急糊涂了,你起来吧。”
墨连域一手向我伸来,将我扶拉起来,一手向凝意伸去,且道:“牙尖嘴利,比你姐姐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真是吴家的好女儿!起来吧,不然不知道后头又有什么高谈阔论等着。”
见他面色转和,我也安了不少心。但见他对凝意的态度转变,陡然又生出几分不安。
凝意并未去搭墨连域的手,顺着沁芳的搀扶自顾爬起来扶着我道:“民女所承乃是实情,并非什么高谈阔论,皇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失为明君典范。”
因夜深的缘故,墨连域略微坐坐就走了,听沁芳说是去了知秋的凝香殿。
我并不在乎他宿在何处,此时此刻我只想知道言长风是谁,又与红玉有何牵连。
我原想着等墨连域走远就让柯记恩将前尘往事告诉我,可不知怎的,柯记恩一出去就没再进来,我便让沁芳去找,可沁芳竟也一去不复返。
乍然帘风卷风声起,我当是起了风,抬头一望,却见眼前出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立在跟前,竟是七王。
他撂下帘风,一步步向我走来,双眼饱含的是无尽的绵柔。
先前在外面我实在是被吓傻了,才会想也不想一头扑到他怀中。
如今冷静下来,沈宁心所做的一切霎时间又涌没了我的脑海。再相逢,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相顾无言,大抵说的就是我们吧。
凝意见了七王,缓缓起身对他行了一个福身礼便默默退了出去,清芸几人见此也无声退了出去。
“你没走?”思量许久,我终于耐不住问出了声。
七王没有当即回声,而是缓缓在我身前蹲下,捧起我的双手目光柔和的盯着我,“我没走,我放心不下你,所以没走。”
“宫中现在到处都是侍卫,你为什么不走?”我就像是个矛盾体,一面担心他的安危,一面却又免不了要将沈宁心对我的伤害归咎于他身上。
“因为你。”
“是吗?那你放心,我已经无恙,南宫晴雪和我达成了协议,她暂时不会伤害我。”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南宫晴雪。”
“比起南宫晴雪我更不了解的是你!”
“凝毓!”
我觉得自己语气有些凶,心下不忍,又软了下来,别过脸去对他说道:“对不起,你走吧,我累了,想要休息。”
“凝毓!”
“我知道你担心我,我也知道你对我好,可比起沈宁心,我又算得上什么?”我将手从他手中抽出,含泪道:“弘儿百日宴那天沈宁心送了我一份礼物,七王,你可知道是什么?”
他没有作声,只是再次抓住我的手。
“是玄天舞舞图,是我为你舞的玄天舞图!七王,我记得我给你跳过无数次那支舞,我也记得你曾为我画过那幅画像,所以你……”
“凝毓,我……”
他神色黯然下去,更有无限愧悔写在脸上。
我更是忍不住冲出泪来,含泪问道:“你一早就知道对不对?你知道当初是她算计了我对不对?杨文鸢嫉恨我不假,可她平白无故不可能得到那幅画,因为我从不曾给太子哥哥跳过那支舞。七王,我很想骗自己,骗自己说不知道这一切,可是我说服不了自己,因为皇后姑姑在提醒我,沈宁心也一直在变相提醒我!”
“凝毓,对不起!”
“我不想听对不起!七王,沈宁心算计我的时候你选择隐瞒,沈宁心伤害我的时候呢?你又在哪儿?那些天我像疯了一样满世界找你,可是你呢?你非但不肯现身,就连一个信儿也不肯给我,你知道那个时候我有多难受吗?”
我拭干泪,将他从我身边推开,往窗前走了几步,絮絮低语道:“七王,你放过我吧,既然你选择容忍沈宁心对我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就请对我撒手放弃吧,不要再管我,也不要再来打扰我,求你了!”
“凝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我之所以……”
“我不想听,你走吧!不要再来,否则被沈宁心知道又不知有什么阴险的招等着我!七王,求你了!”
我含着泪将他推出门外,压根不再听他的任何言语,倚着门无力地滑了下去,任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
不是我狠心,也不是我无礼。
他能冒死不出宫而只为守护我一时安危,其情可见,但我依旧将他拒之门外,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只为我知道若不如此,他便难断情仇,继续放任沈宁心对我的伤害;只为我知道,想要拔出沈宁心这根祸害,我必须逼着他拿出最大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