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走后我反复咀嚼着她的话， 慢慢地如醒世响钟般敲醒了我蒙昧不清的心。
在这宫中，我不过是个可有可无、随时可能命丧黄泉的薄命女人，一无权二无势，身边还群狼环视。
爹爹已经年迈，除了七王之外怕是再无一人能且全心全意保我们母子平安，我又怎能如此待他？
他待我的好我比谁都好，所以一直狠不下心去恨他，但这些天以来，我总能寻来千百个借口淡漠他、疏离他。
本以为是逼着他割去傅氏毒瘤，殊不知实实在在是在剜他的心，在一刀刀将我们之间的感情割离剥落，而这些不正是皇后与沈宁心想要的吗？
吴凝毓呐吴凝毓，枉你自诩聪明，竟连着了人家的道也不知道。
坐在灯前拿着七王的玉像端详了许久，我才傻笑出来：吴凝毓，你恨这个、怨那个，可你自己呢？又做了些什么？
七王，对不起！
我将玉像贴在唇边轻轻浅吻，终将一腔愁绪散了出去。
既然相通前后之事，我又怎能安眠？
原想要漏夜出去寻他，记起那晚独自外出时所发生之事后却又陡然心生惧意，不敢再擅自行动。
因我之故，孙柱子已经枉死，我还怎敢不知死活，随意外出？
于是唤了玄宇前来。
她本就是七王放在我身边照顾我的人，且身手了得，由她去送信既安全也放心。
玄宇走后没多久，寝殿的门吱呀响了几声。
这会子该睡的都睡了，玄宇也没那么快回来，想着是否是殿门被风给吹开了，因而带着疑惑轻喊了两声：“清芸，清芸？”
清芸今夜当夜，现下寝殿内除了她也没旁的人。
见她不回我，我便将那玉像小心收起来，自己端着烛灯起身去查看。
“吴凝毓！别叫了，清芸在这儿呢！”
红玉生冷的声音突然传来，与往日甚为不同，我正狐惑想着红玉这是怎么回事，就见一个黑影砰的一声摔在我的脚下，正是清芸。
我立时恼了，俯身去扶清芸，并对红玉不悦道：“红玉，你要做什么？清芸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对她？”
“未经我同意私自在我的剑上做手脚，你说她哪里得罪我了？”
红玉气冲冲进来，将晚宴上那柄与南宫晴雪切磋的宝剑哐啷一声扔在我的脚下，含着怒气说道：“别以为你们的鬼把戏能骗得过我，我颜红玉别的不会，唯有武功和药是强项！你让这丫头在我的剑上涂毒，借此伤了南宫晴雪，以为我不知道吗？”
她说完后已经冲到我跟前，拎起我的前襟将我抵到墙角，满脸怒气，一副要吃人的架势。
我不敢继续触怒她，只软软说道：“我没打算瞒着你，只是怕你不同意，所以没事先告诉你。”
“什么叫做没事先告诉我？吴凝毓，你事后怕也没打算告诉我吧？”
“贵嫔娘娘，都是奴婢的错，您先放开我家小姐，她身子本就虚弱，如今怀着孩子，更是经不起折腾，求您了，您要打要杀尽管冲着奴婢来，奴婢决计不会眨眼的！”
清芸一爬起来就去掰红玉的手，却被红玉恼愤的一肘子推开，“滚开，你的事已经了了，现在该是我和你主子算算账了！再要啰嗦，我先一拳打死她腹中的孽种！”
红玉吼了这么一嗓子，立即吓得清芸哆嗦着不敢近前。
见清芸目光不定，殿内殿外犹疑，红玉又低声吼了一嗓子：“还有，别不知死活的想耍花招，她南宫晴雪不好惹，我颜红玉也不是省油的灯，你若是敢大叫或是旁的，我保管立即扭断吴凝毓白白嫩嫩的脖子！”
“红玉，这件事我没有做错，眼前南宫晴雪是我母子最大的威胁，若是不能悄无声息的除了她，谁晓得哪一天我会不会再栽在她的手里？”
我尽量保持冷静，虽说笃定红玉的话不会当真，不过是吓吓清芸罢了，但我毕竟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有些事还是小心警惕些好。
“红玉，你该清楚，我从未招惹过南宫晴雪，可她呢？先是想要我的命，后又对我百般刁难，我怎能容她？”
“那你就借我的手毒死她？”
红玉双眼瞪得老大，气鼓鼓道：“我颜红玉脾气不好，在这宫里算是横行霸道了许多年，可我为人做事光明磊落，我不会用毒药害人，更不会用用你这么阴险的招，吴凝毓，你真叫我失望！”
“沈约呢？”
“你说什么？”
红玉惊讶出言，慢慢松开了钳制我的手。
我也不躲闪，毫不含糊地直接回答：“红玉，你说你不用毒药害人，那么沈约呢？你用邱家擒龙散对付她，和我不是一个道理吗？”
那时七王和我提过，说是沈约身上有江南邱家失传的擒龙散。
我当时也不过是猜测，猜测这药不是出自沈约之手，而是红玉搞得鬼，若非如此，按照沈约那样的性格，只怕早借着这擒龙散争得独宠了吧？
而今见红玉满脸惊色，我更是断定了自己的猜想：那擒龙散就是红玉‘赐给’沈约的，怨不得沈约那些日子恩宠不断，竟也怀上了孩子。
“那是她咎由自取，她要害知秋，我当然不会坐视不理！”
“这没什么不同，南宫晴雪要杀我，我便下药对付她，沈约谋害知秋，你便下药对付沈约，道理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我的药只会让她暂时得宠，我的药只会让她暂时怀上一个本不该有的孩子，你不同，你下的是噬心散，是杀人于无形的噬心散！”
“不该有的孩子？红玉，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不该有的孩子？你，究竟对沈约做了什么？”
我顿时被她的话吸引了，红玉却立即岔开，不悦地瞪着我道：“你少管，总之这两件事性质不一样，吴凝毓，你必须解释清楚！”
“你要解释，好，那我给你！你颜红玉本领高强，一身修为，宫里宫外没人能奈你何！”
“论心计，你不输于任何人；论胆识，宫中的女人没一个比得过你；论身手，这宫里没几个是你的对手，即便有人要杀你，你也不会像我那晚一样，被逼得无路可逃，活像只丧家犬。我却不同，我什么也比不上你，如不用这卑鄙的手段，那晚若不是孙柱子舍了命不要，我还能站在这儿吗？”
“那你也不该私自在我的剑上抹毒药！”
“我是没了办法，南宫晴雪的警觉与手段不输于任何人，我想对付她绝非易事，所以才会让清芸命人偷偷在你剑上抹上噬心散，红玉，你放心，噬心散毒性独特，无色无味，进入人体后最难发现，她南宫晴雪不会发现的。”
“若是她会发现，你以为我还会这么着和你说话吗？”
红玉恨恨一声，将我轻甩了开来，“吴凝毓，你要对付谁我不在乎，但不要借我的手，如果再有下次，我绝不轻饶。”
“我明白。”我亲手为红玉斟满一杯茶，权当是在赔罪，且道：“红玉，这件事是我欠考虑，但你反转一想，南宫晴雪那日是怎样威胁你我的？此人生性诡谲，毒计多端，若不除去，能有咱们的太平日子吗？”
“那是她的事。”
“你错了，那不只是她的事。”
我在她对面坐下，同样给自己斟满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抬眉对上她的眼睛，而后不仅不慢悠悠说道：“红玉，沈约那件事，你可知我是何时盯上你的？”
红玉没有回话，但只直直的盯着我。
我叹息一声，望着窗外银白色的雪夜，长声道：“是南宫晴雪，自你鼓捣花草之后，她不知一次找过我，几次三番想要打探你的事情。”
“她还真是闲的慌。”
“她不是闲得慌，她是恨得紧，如今我算是瞧明白了：她是贺尔敏公主，当年东璃征讨西北，逼得贺尔敏部族将她嫁入璃宫求和，从那一刻起，她搅乱天下的心就存下了，而今困在深宫无所事事，只要是有可能搅得天下大乱之事，她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做的，所以杀了她远比饶她一条命好得多。”
“你也是个极品，分明存了杀人害命的歹心，还能把话说的这么慷慨激扬，明着为了自己，倒能说出为国为民的意味来！”
红玉不惜言辞，狠狠将我挖苦了一顿。
我亦未回她，只为她不过是说了一句大实话。
我吴凝毓不过是个女儿家，还真未有过什么黎明苍生的念头。
我一笑而过，并未把她的讽刺当回事，反而问道：“红玉，既然把话挑开了，我也就不再藏着掖着，沈约屡次陷害知秋，你若不动手，我也是决计不会留她的。但现在我想知道，你究竟有何法子对付她？是否要我动手？”
“不准你动她！”
“为何？”我犹豫再三，而后问道：“这么多天过去了，她还好好的，可知秋的身子越发不好，难道还留着她继续陷害知秋吗？”
“我说过你不准动她就不准动她！吴凝毓，南宫晴雪那件事我可以不和你计较，但是沈约这件事你要是乱了我的计划，我绝对和你翻脸！”
“可你就不怕她再对知秋下手吗？知秋身子本就不好，如今月份大了越发显得虚弱，你究竟还要留她到何时？”
“我不会让她伤害知秋，这你大可放心！”
红玉斩钉截铁说道，而后又加了一句：“吴凝毓，你要记住，诛心之痛远比杀人来得狠得多，这一点你永远比不上沈宁心，倘或你学不会，也终将斗不过沈宁心！”
我默默不语，红玉又道：“至于我要如何对付沈约，现在还不到说破的时机，但我相信很快你就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