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青的三枚银针并未下什么杀手,那向着要害去的银针,其实根本无害。没有武功的小鱼接不住,为了不没有得到解释便将人杀了,她留了手。
可是这人接针的身法手法,她太过熟悉。不急不慢,看似就那么随意的一挥,如同出针时一般的简单潇洒,早已将发针之人的破绽方式看了个透。那手法,着实太像司徒惑。
“我是小鱼,没有骗你。”小鱼犹豫了很久,举起的手再度放下后,还是选择了开口。声音微微泛着嘶哑,却比原来好很多,不会咳嗽,不会说话说到吐血。
虽是嘶哑,但与原来小鱼的声音还是有些像的。身形体格几乎都一样,唯一不一样的就是那双眼睛,那么漂亮的,漂亮的胜过她见过的所有的眼睛,明澈的仿若洞察一切,冷漠的不带任何感情。
那不是小鱼的眼睛,小鱼的眼睛没那么漂亮的,也没那么的,冷漠。
这样的眼,她见过的,只有司徒惑那双如死水般平静透彻,深不见底的眼睛。
“你的武功内功,我感觉的到,远远在我之上,只一个月,怎么可能做的到?你的眼变了,连你的声音过一段时间或许都不哑了。小鱼不会武功,没有你那双漂亮的眼睛,只有嘶哑到不能开口的声音。就算你是小鱼,你也不是小鱼了。就算你是小鱼,那你先前,就是骗了我。你不该骗我。”只有小鱼对他那般好的,只有小鱼待她温柔地。“小鱼至少是暖的,而你,比我还冷。”心比她冷,身比她冷。
“我……”小鱼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似乎所有解释都是多余的。他还是骗了她,没错,是骗,他早就该明白,这根本也是骗。
“我不要你的解释,告诉我,你是谁。”陈佳青转眼望着雾气弥漫的断崖,不敢直视小鱼的眸子。那眸子让她想起司徒惑,心就连着伤口一抽一抽的疼。就像骨髓里扎进了细针,连着神经痛到大脑,蔓延到全身,头疼欲裂,痛入骨髓。
“即墨子言。”她那时喜欢叫他即墨,问他可觉得寂寞。她也爱唤他子言,子言一诺,一世难偿。她得了子言许多诺,能得实现的却并不多。因为她作何都喜欢要他一诺,所以他欠了她好多好多诺言。
“子言……”
陈佳青仿佛瞧见一幅画,那画中一个男子白衣似仙,一个女子红衣烈焰。男子手中一把六十四跟伞骨的白纸伞,伞柄下坠着白羽流苏,如其人般的遗世独立,不染尘梓。那女子一身红衣,与衣裳同色的发带伴着细雨飘扬,腰间挂着红色的流苏,流苏上方系着琥珀色的琉璃石。银剑在手,高傲的指着那男子,剑柄处长长的红色流苏被雨水打湿缠在了一块。
“你叫什么名字?”
“即墨,子言。”
男子微微歪着头,嘴角噙着一抹笑,手中的白玉笛子上坠着铃铛,风一吹玲玲的响。
“你喜欢我么?”女子剑又抬高了一分,指着即墨子言的鼻子,大有敢说不就毁你容的势头。
男子抬起手,将手中的白玉笛子举起,与女子举剑一般的高度。“白玉为礼,一个月后在下带着聘礼上门提亲。”
那女子扔了剑,接过那白玉制成的笛子,看也未看的揣进了袖子里。“你有两个名字,我叫你什么好呢?”
“我只有一个名字,复姓即墨,名唤子言。”
“那好,子言,一月后,我等你上门提亲。”
陈佳青仿佛身临其境,听得到二人的对话,看得到他们的动作以及表情,这仿佛不是画。感觉到手上一凉,陈佳青回过神来,却看见那个即墨子言正担心的看着自己,一只冰凉的手覆盖在自己手上。
陈佳青抽回手,将轮椅往后退了一段距离,看着面前一身黑衣的即墨子言,只记得方才脑中的即墨子言是白衣似仙,却记不得容貌了,只是身形倒有些相似。
“即墨子言,你是人还是鬼,或是一缕游魂?”人身上是不会那么凉的,凉的没有一丝温度。
即墨子言手收回衣袖里,不由握成了拳头,无奈的叹了口气,松开了手掌,掌心红红的几个小月亮。“半鬼,半游魂。”反正他也是个已死之人,这么说,也没什么错。
“那你硬缠着我又做什么?我害死的你?还是我上辈子害的你?你总不是要说我是那个一身红衣的女子吧,我与她一点也不像。”
这算是遇到怨鬼么?她还真是好运,一场穿越,失了最亲的朋友,健全的手脚,还遇着了一个鸟人和怨鬼。或许也算个鸟仙和半个鬼。
怨鬼索命?亦或是,游魂报恩?
她自认为前者的可能性大一点。
“我只是想陪在你身边,希望你可以开心些。”他说。
陈佳青怔了怔,开口道:“希望我开心?我们认识么?可我并不记得。”
认识的,他是即墨,他是子言,他是小鱼。认识了三世,怎么能不认识?“我认得你就好。或者说,你让我留下陪着你就好。那天下我会去争,为你去争,只是我有我的方式,你不要推开我,赶走我。”似一阵窘迫,即墨子言似乎都不知道要讲哪些重点。
被一个半鬼半魂的鬼缠着护着,是该庆幸还是悲哀,还是享受?
“即墨子言?”陈佳青看着那眉眼,想起方才在她耳际看到的药干后析出的药粉,还有那肤色不一的皮肤,心中疑惑。那清明透彻的眼睛,更让陈佳青肯定了,这平凡无奇的脸必然是假的。
“是。”即墨子言微垂着头,借着额前的碎发挡掉了那一双眼。
“即墨?”陈佳青又叫。
“是。”即墨子言依旧答应。
“子言?”陈佳青似想叫到即墨子言抬头,而他未动,只是又应了一声:“是。”
“那便子言吧,比较像个人名儿。”
“好。”子言再应了一身,没有多余的话语。
陈佳青像是挺无聊的,一直唤着“子言”,子言就一直垂着头应:“是。”看着陈佳青不耐烦了,便换句:“在。”叫到最后,子言像是有经验了,一次应“是”,一次回“在”。
二人就这么在无剑崖上重复着这四个字,陈佳青觉得她一辈子估计都没有叫一个人的名字叫了这么多次。但就是要叫,就是想叫。
“子言,我等你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还有一个实际的原因。”一个人,心甘情愿守着一个人,不会没有理由没有原因的。就算是个鬼,哪怕半个鬼,也一定有理由的。
“好。”子言的声音似乎透过山崖,传的很远,似乎连远处的山都能听得见,在云雾中露出了些轮廓。
有子言陪着,陈佳青也不会显得那么无聊,不用每天日出就跑去后山发呆,日落后回到断情殿继续发呆。有个人帮着,陈佳青去的地方也多了些,偶尔会去海边留一排脚印,偶尔顺着长桥跑去海中小岛上抚琴唱歌,偶尔去划划船,赏赏花,很多很多的事可以做,觉得痛了觉得累了就坐到轮椅上,然后让子言推她回断情殿。
有子言在,她似乎没那么悲伤。子言回想办法逗她笑,尽管她笑点很高,不是那么容易笑。
陈佳青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因为子言是个鬼啊,一个鬼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人鬼殊途,电视上不都是这么演的么。况且,她连什么是爱都不知道。想起自己曾经,连喜欢都那么卑微,卑微到一文不值。
一堆人在江湖城呆了快两个月,大事小事闹了一大堆,每有探子来报,陈佳青总是一句:“关我什么事。”就打发了人。那报信的人只好带着令旗回去告诉众人:“盟主让各位暂且淡定些。”
陈佳青下了山,还是跟子言住在醉青楼里,醉青楼早就重新开张,听说开张那天许多人慕名而至;听说开张那天满街红绸像是大户人家嫁女儿;听说开张那天许多佳人门前弹琴吟曲,引得宾客满门;听说……
听说,和尚在醉青楼毁了尼姑的清白,少林和女贞闹得不可开交,水火不容。
听说,某某掌门夜宿醉青楼,第二日一早被夫人“捉奸在床”,大打出手。
听说,某某派的得意女弟子在醉青楼挂名被贵公子包回了家,娶做夫人或者妾室。
陈佳青却知道,都是真的。他本来还想弄得再乱些,比如某某掌门夫人与另一派掌门通奸,某某派女儿被抛去妓院当众开苞什么的。
不过她倒是想,但子言不允许。
子言说,闹得太过不好,各大派不是吃素的。他还说,要玩就玩大的,这么的阴损,有些不道德。
上次在醉青楼恐吓的那个男子,他倒是做得不错,不仅带来了和尚,还带来了尼姑。最后把他交给了羽汐处理,听说是死了。也没见凤仪出面,也没看闫飞飞来收尸。这人死的也挺不值得。
其实陈佳青心里是不想杀人的,不过,羽汐他们主张斩草就要连根拔,一杀了之,这便是杀手的性格。
“你说要怎么玩,才能让江湖动荡大些?”陈佳青一身绛红长袍,坐在茶楼二层靠窗的位子上。腰间坠着盟主令,见到的人无不要上前来打声招呼。
只是现在的人似乎少到家了,除了小二,连掌柜都不在。
小二说:“掌柜的跑去看这迟开了两个月的武林大会了,留他来看店。城里的人也去了,就算有外来的,一定也去了,他就偏生要在这儿看店,当真倒霉,掌柜果然是个不近人情的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