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似是深思,不再开口。对着陈佳青的直白洒脱却也没有评价。
陈佳青偶尔会望望即墨的反应,可即墨就像一个雕塑,不动不响,不作反应。
船顺着水行的并不快,陈佳青也没有要跳船试上一试的冲动。即墨视力不行,她还指望一个半瞎子可以圆了自己的心愿么?
这是个理由,但更或许,她不想这么一个出尘的人儿落到水里,狼狈了一身衣裳。
舒了口气,陈佳青起身向船尾走去。这船,让它自己漂,还真不知道要漂到什么时候了。她做的第一桩生意,权当挣点盘缠吧。
就这样僵着,也着实无聊,不如找点事做来的舒服。
他们只是初见,有这么些话也着实难得了。
船靠岸的时候,天已泛黑。即墨还是撑着那把油纸伞,给了陈佳青一张银票,便上岸走了。
陈佳青望着那身影,脑子里突然冒了个念头。那即墨皮肤那样白皙,是不是撑伞护出来的。又骂了自己一句:尽想些有的没的。
也不管即墨给的银票是多大面值,扔了船篙准备走人了。
若能重见,再写过好了。
希望如那一句话,望能重见。
一个月,眨眼间,还是很快的。
耳濡目染,陈佳青也知道了不少事迹。统统是关于即墨的。
比如即墨公子耳目聪慧,比如即墨世家如何富丽堂皇,比如那人中龙凤的即墨公子为何眼瞎……
且就第三个好好拿出来说道说道吧。
那即墨自打出生便又眼疾,并非完全看不见,只是视力上有障碍,看不清。大了以后,便习惯用布条蒙着自己的双眼出门,耳力极好,五感更甚,记忆力最是惊人,多数情况下自然用不到一双眼睛。
陈佳青对这些不感兴趣,越是有名头有势力的人,她都不感兴趣。
出了夙缘渡,孤身行走江湖,也走不出些什么门道。干脆到了个大城,买了一处地方,请人搭了个擂台,再花钱请了个文人墨客写了条横幅拉在擂台上头。
鲜艳的横幅,上面八个笔墨大字:比武招亲,文武皆可。
陈佳青去置了件衣裳,请老姑娘化了个淡妆,一派闲淡的坐在擂台上头。
还请了专人维护现场秩序,她自己丝毫不操心。
这一切要花费的银两,全是即墨留的那张银票,美名其曰:摆渡费。
不凭背后势力,单凭眼前美貌,还是有不少人上擂的。
无外乎清雅秀气的被莽夫打下去,莽夫又被人舞文弄墨的比了下去。陈佳青看着,竟无趣的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台上还在打,笔墨费了不少,毛笔也废了不少,地上七七八八还散落着各种兵器。台上的两个人,一手挑着毛笔,一手提着兵器,脸上画了墨水,身上黑斑一块块的,好不滑稽。
想是从文斗到武,斗了许久了。
陈佳青撑着头,望向那无趣的两人,绣花拳棉花腿,哪有点打架的样子?
“你们俩这般有默契,过来应什么擂,找什么亲,不如凑做一对,岂不省事?”扫了那二人一眼,对着自己花钱雇来的人道:“轰下去,将现场清理干净。我累了,明天继续。”
其实不是觉得累,只是觉得今天来的人,好生无趣。看看明天如何再说。
第二日,没有上眼的。第三日,没有满意的。第四日,也没有让陈佳青提的起兴趣的。
一直到了第十日,才来了个让陈佳青颇有点感觉的人,只是这人,却让陈佳青一阵无奈。
一身白衣站在场上的那人,无剑无刀无兵器,无笔无墨无表现,却结结实实没有一个人敢上擂。丝带蒙着眼,就撑着一把纸伞站在那,气场就强的所有人不敢应擂?
陈佳青扶额一阵头疼。这即墨老兄,到底让不让她寻得良人了?
“即墨兄。”陈佳青上前,拱手一笑道。
即墨嘴角浅笑,张口道:“又见了?”
陈佳青客气道:“几日未见,过的可好?”将话反问了回去。
陈佳青知道即墨只是看不清,不是瞧不见,态度自然是客客气气的。
“还好。”将脸撇开,陈佳青这才看见即墨脸上一道伤口,像是剑气划出来的。伸手欲摸,到半路的手硬生生的给拔了回来,咬了自己一口。
即墨似是打量了周围一番,转回来看到陈佳青的动作时,轻笑出声。后才道:“你用我给你的钱,办了擂台,比武招亲?”
“是,改天把钱还你。”陈佳青吸了口气,刚被自己咬了一口的舌头还隐隐作痛。“即墨兄还有事儿嘛?没事可以下去了喔。”
即墨偏着头往后看了看,抬头又看了看横幅:“比武招亲?”
“是。”陈佳青应。
“文武皆可?”
“是。”陈佳青再应。
“都可以参加?”
陈佳青顿了顿,似乎猜到了即墨的来意。
“嗯?”
“啊?是,都可以参加。”陈佳青顿时傻眼了。
“喔……即墨世家大公子即墨,打擂。”即墨声音依旧清润,不高不低,却可以让全场听得见。
场下哗然,一片惊讶之声。
纵然认出了即墨的人也不免的惊愕。即墨世家大公子即墨,是唯一一个以姓作名的公子,也是最奇异出众的一个,未有婚约,却在这里扬言要参加她人的比武招亲。
最过惊诧的莫过于陈佳青,虽然陈佳青猜到了即墨的用意,却还是被震惊到了。她不想与即墨有太多交集,更无论说即墨来打擂。
世人皆知,大世家的富贵生活是好的。可她陈佳青不想,不想与这种世家公子有任何交集。否则,也不会沦落到到处流浪,只为寻一个平凡良人的地步。
“先不要忙着拒绝我,我会告诉你,我的原由。”
陈佳青的话统统押回了肚子里,也不晓得要怎么开口了。
即墨转身,对着台下骚动的众人道:“可有人要与我一争?”撑着油纸伞,一副温柔如水的样子,却没人瞧得见那双眼睛。
许多人都知道,即墨世家的人,从来不是温柔如水的人。只有那即墨大公子,带人客气有礼,宛如一汪清水。
无人相争,反而出了起哄的人。
有人叫叫嚷嚷的让陈佳青答应,有人轰轰烈烈拉起了为即墨打气的阵仗。
即墨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浅笑,总是众人看不见眼,却能从那微翘的嘴角望见即墨公子的好心情。哄叫的便更起劲。
即墨偏头向后问陈佳青:“这,算不算我赢了?”
陈佳青望着台下,一阵无奈。她知道这种世家公子的人气一向很高,她也知道即墨家的即墨公子人气异常的高,这台下的情况,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是,她会就这么认了么?不会的。她是陈佳青,她不习惯这些世家之人。
“既是比武招亲,那赢了我才能作数。”抬头望着即墨,却看不见即墨的眼。
“你要与我打?”即墨发问。
“不然呢?”陈佳青不怯。
即墨嘴角的笑没了,唇抿着,犹豫了会儿才道:“那算我输吧。你不愿嫁我,我不逼你。”
还是那好听的声音,却听得陈佳青一阵郁闷。
“你怎么能这样,上来打擂,又不与我打。”
“你不愿嫁我,我与你有什么好打的?”
陈佳青吃了瘪,一阵气结。“你不打赢我,我怎么同意嫁你?”
即墨歪头沉思,又道:“我赢了你,你就同意嫁我?那还是算我输吧,你若愿嫁我,我就更不应该跟你打了。”
“即墨,姬家对不起即墨家,我替他们还了。我对不起你,我便不还了。”
即墨还在远处瞪着梯子,这钟楼楼梯不好走,所以陈佳青才挑了这么个地儿。她知道即墨会来的,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风乱陈佳青,今日长绝。”
不过眨眼的一瞬,不过轻盈的一个翻身,不过就眼里跳动了一抹艳红。
陈佳青给了即墨最后一个微笑,便从即墨面前滑落。落地,摔得身后满地是血。她死之前还在想,这一幕,即墨恐是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八月花飞满城,比五年前的花会还要热烈缤纷。
都说人死之前总会想起最美好的事,陈佳青想起了那年暮清湖胖,即墨为她戴上发簪的样子,发簪上刻着即墨,侧边几不可见的磕了风乱陈佳青。她留给即墨的信,即墨可看的懂呵。他懂得,一定会懂的。
即墨,你从不信我。
就那么一眨眼的瞬间,那钟楼上如花的女子便陨落了,落得那样随意,随意到没人来的及惊讶,人已经没了。
即墨站在扶梯上,眼前未带绸带,眸子哀伤而又绝望。扶着护栏的手轻微颤抖,唇苍白的合不拢,仿佛没有了气息。除此之外,再没有了其他动作。
陈佳青身下的血在溢漫开,姿态不唯美,嘴角的血迹染花了浓妆的脸,除了血和胭脂泛染的几抹绯红,苍白的没有其他颜色。眸子睁着,似望着即墨,又似目空一切,眼中不想再有其他。
飞花依旧,却染上了凄美。风乱家的人来的很快,快到在场的人依旧没有搞清楚状况。
“公子……”那掌事模样的中年男人跪倒在血泊边,七零八落围了陈佳青跪了一片人。
在场没搞明白的,也算是明白了。跳楼的是风乱家大公子陈佳青,风乱家大公子陈佳青,又是风乱姬家的大小姐。这一时,又绕晕了起来。还没晕完,想到这跳楼的似乎还是即墨家的即墨少夫人,一阵头疼,觉得复杂极了。
即墨不知什么时候下来了,踉跄走到陈佳青身边,望着陈佳青没了生气的眸子,开口问的却是边上跪着的人:“你传书让我回来?回来看这个么?她早通知了你是不是?那你让我回来做什么!你为何不能说清楚,为何不能早点说,早那么一刻半分也好……”
陈佳青逝去的脸上表情似哀似怨,似笑又夹杂着苦涩的感觉。看的即墨眼睛生疼。
“这一切……都是公子算好的。”那掌事垂着头,声音凄凄凉凉。“什么时候做什么,什么时候将信给你,信上写什么,写什么时候,都是公子交代好了的……公子五年未曾联络过我们,我收到信时,却是公子的绝笔……”
即墨眸子里微光一凛:“你说……五年……未曾联系过你们?”
“是。公子一去五年,半月前我等收到公子的信,交代了很多事情,包括通知即墨少主等事。交代了后事,落款……绝笔。统共不过三页纸,两页写的都是五年来风乱姬家与即墨家的纠葛,全是风乱家的不是,我等定协助少主,重整即墨家,了却公子遗愿。”
即墨愣了。
两年前,即墨家出事,由姬家而起。他自然而然想到了她,她是姬家小姐,他早就知道。他差人调查,查出来的结果是与姬家互通消息,与风乱家有染。他不信她,甚至觉得她利用他。借口处理即墨家的事,离了即墨城一年未归,她一封信也没有,也从没问过下他去了哪里。
前些日子回来时,见她依旧,无悲无喜,没有太大变化。他想,她对他果然是没有感情的。他走前偷偷瞧过她一次,素净了些,觉得没什么不一样。现在才发现,那是没了朝气。
那年即墨飞花,她花一样的年纪,满身红衣犹如艳艳红花璀璨夺目。他们共赴等会,花间遨游。月下对饮,谈笑交心。
本是那么好,那么好的。被他毁了,亲手毁了。
毁了她的朝气,毁了她的真心。甚至,毁了他们的感情。
如果不是他一是盲目,为家弃她,她也不会死。如果不是他心存猜疑,内心不信她,也不会是现在这般摸样。他们本可以很好,本可以倾心交付,本可以携手白头,被他毁了,再无可能……
“即墨少主,公子有封信给你。”那掌事手上沾着陈佳青的血,将信递给即墨,信封沾了陈佳青的血,斑驳的湿了几块。
即墨错愕,他本以为陈佳青没有话留给他的,半个字也不会留给他的。
听着有信留下,不免有些激动,望着那沾满血的信封,却又犹豫了。那沾着的是陈佳青的血,他有什么资格碰?
那端端正正的寂寞二字……叫他如何碰得……
他让陈佳青寂寞了一年,陈佳青,这是要让他寂寞一世了罢……
终究缠着手打开了信封,单薄的一张纸,上述的字迹却叫他再也无力应答……
即墨,你不信我,自不用爱我。更无害我负我之说。你的爱我要不起,我的心,也从未给你。
风乱陈佳青,绝笔。
陈佳青(这个是安梅霞的那个陈佳青了)看着眼前这一幕,难免头疼。即墨,即墨啊。那陈佳青,竟是她现在的样子。这是你他们前世的纠葛么?
那为何只给她看了结局和开始,却没有给她看他们经历了什么……
不爱么?那风乱陈佳青不爱即墨的么?明明不舍,却生生切断,长痛不如短痛?
即墨懂么?即墨懂风乱陈佳青的用意么?
红花红绸,满门喜庆。
本应喧嚣,却倍显寂寥。
这府上添花,未及添喜,却遭变故人去楼空。
窗前细雨,风声入耳,雨丝悠扬。那满地红绸已湿,那满府繁华已退。廊中一男子手撑纸伞,身着白色滚兰色卷云纹锦服,手中握一白玉长笛。行至院中,不得不停下了步子,锦靴沾了带起的雨水晕湿了一快。
对面站了个红衣裳的女子,手里提着剑,未撑伞,人便被雨水淋湿了。那女子没有大家小姐的气质,满身尽是江湖儿女的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