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多星期过去了,小英全好了。
人身上的病就像这季节,虽说冬去春来,可是冬天太长了,寒意总不能春天一到就完全消逝去,总会有一丝的寒气冷傲、执拗的潜留在春天的某一处。可是小英觉得自己全好了,就像感觉这春天完全来了一样,到处都是暖洋洋的,到处都是欣欣的绿意,树上的叶,地上的草都憋不住,都长出来了。
她浑身是劲儿,像翩翩的蝴蝶,像蹦跳的小鹿,不是帮他爹干这就是干那,反正自己不想停下来。全身轻松的小英在学校里的步子是轻盈的,她还是那个对老师对同学温和、谦顺的好女生,上课的时候是认真的,学习的时候是开心的、是轻松的、是孜孜不倦的。
青春年华就像春天,是是绚丽多彩的,是萌动的、生长的、向上的,而她就像春天。
她不去看那个人,不去在乎他,可是她还是发现了那个人的变化。他在校园不“登登登”的与人追跑了,看不到他急速穿躲着,别人追、或者追别人了。那种情景说消失就消失了,一次也看不到了。
现在,在校园看到他时大都是在与一些男生滔滔不绝的说着什么,有时候看到他讲到唾沫横飞。他一个人走路时低着头,也不瞧人,别人叫他、从背后拍他、迎面捶他,于是新的快速的谈话、说笑又开始了,总是看见他在滔滔不绝的说,总有两三个人看着他,咧着嘴傻笑着听,有时候好几个人围着他,他吐沫横飞的说着。怎么那么爱说话呢!
难道他走路的时候也是为了说话,低头走路是心里构思说话,要不然他怎么能一遇到人就能滔滔不绝呢,他怎么有那么多话说呢。
管他呢,认识他是谁,他有劲儿他跑去,他有劲儿他说去,跟自己有什么呢关系?连一句话都没说过呢,只是知道一个名字罢了,也许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呢;他有劲儿他跑去,他有劲儿他说去。
对于他,不能多想,否则她的内心就会不平静,就会感到胸中发闷,何必呢。
小英尽量不到教室外面,不到教室外面就不用看到他,不看到他-----其实要是一天不看到他,心里还更乱呢。她强迫自己不去看他,但坚持吃他包的药。
一个多月了,小英都没回杨家庄,这个中午吃罢饭,小英给他爹说下午放了学她就回家。
他爹说,明天上午吧。
一听着话小英就急了,小英急不是她爹不让她下午走,小英急是因为他爹老这么不放心她,这说明她爹还记着她上次独自回家的事,那就是个教训。
小英扶着自行车皱眉说:“俺就下午走,不像冬天似的,现在天黑得晚了,你有啥不放心的。”
老杨说:“明天再走咋了,你着急回去弄啥?”
小英说:“不是着急回去弄啥,明儿走,在家只能住一晚上!”
老杨说:“你赶着黑回家,你娘又该说我。”
看他爹一直不同意吗,小英真的急了,她忽然转扭到一边又忽地扭回来看着他爹,“就是想俺娘,才想早点儿回去,都一个月没回家了,到家天真的黑不了。”
她爹没有办法只好说:“愿意今儿走,走吧。”
老杨手里还在干着活儿,嘴里噙着半截香烟和闺女说话,香烟冒的青烟儿,直往他右眼里钻,眼辣得直流泪,也没把香烟吐掉,他斜斜脸,半闭着右眼,躲着往上直升的烟儿,又冲小英说:“到家给我来个电话。”
“知道。”
老杨并不是真的不让小英下午走,是在和她商量。他也觉得不会有啥事,可他怕他老婆骂他‘不长个心眼子嘞’。
也是因为他老婆总是说他不长心眼,他今天才同意小英下午回去。他是个细心人,其实他老婆也知道他是个细心人,他老婆知道他心细但还是爱说他那样的话,说他那样的话,并不是想让他再心细点儿,他老婆说那样的话,就是为了对他说那样的话。
老杨心细,但他不是像他老婆是似的,不论啥时候都那么细。闺女大了不能总是那么不放心,得分时候,还能不让闺女独自见个天儿?这个时候快夏天了,天黑的晚了,从邺县往西走的人不断,说不定闺女回去路上还能遇到他们村的人,现在他们村子的人来邺县做生意的也多了,所以老杨没有那么担心了。
放学后林仪桐本来想马上回家,突然想到了什么事,又不想马上回家了,想到别的地方玩儿一会儿,到天黑了再回家。
他不想马上回家是因为他知道他爹今天会在家,可是他爹在家,他不早点回去又不行。
他无精打采的,推着自行车往外走,想着到底是快点回去,还是慢点儿回去。
本来想马上回家,后来又不想马上回家,现在是不想马上回家也不行,也就是说还得马上回家。结果是看似最初的想法一致——马上回家!
那自己怎么还垂头丧气、还不高兴呢?他思考着这个问题,最后想明白了:自己想马上回家,和因为他爹在家的马上回家是不一样的,开始他自己想马上回家,现在是怕他爹才马上回家;他还想过晚点回家,也就是中间多了一个不马上回家的想法,不马上回家虽然并不是自己最初的想法,可是因为他爹在家,他就不能在外多停留,后来又变成了马上回家。原来,他爹一动,他得三动,看着他还是一动。
当老子就是牛,一边慢悠悠的走,一边胡思乱想着。
到家他爹一定会骂他,因为他爹让他到麦地拔草,他根本就没怎么拔,他知道地里的草比麦子不少,他爹今天下午会回家给麦子浇最后一遍水,看到遍地是草不骂他才是怪事,他低着头想他爹骂他时,他该怎么说。
怎么面对他爹,到家给他爹说什么,他一直没想好,一直没想好,就是没啥好方法儿,一个办法“拖”。他看似一放学就马上回家,没在校园耽搁,可他在路上磨蹭。
他一边瞎琢磨一边慢悠悠地、心不在焉的骑着自行车,两次差点儿撞人身上。走出校园路,快到西街口的时候他看到了去他爹那里看过病的那个女同学,骑着白色高把自行车,他赶紧仰长脖子喊,“哎、哎、那个谁。”
小英听到有人叫唤,但没有理会,不防着有人叫她。
“哎—哎—我喊你呢!”
又是一声叫唤,小英瞥到了,是他在喊叫,但还是四下张望,就是故意不朝他看,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往前骑着。不想理他,他却出现了。
“同学,我叫你咋不理我?”
声音近的很,仿佛在自己的肩膀旁边儿响呢。小英一扭头,赶紧把脸又转向前了。
虽然他和小英还没齐头并进,他的车还稍微靠后的,但是他朝前抻着脖子、举着脸要和她说话呢。
他就在她旁边,近得她扭脸那一瞬间差点和他相撞。
小英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她也感到心跳快了,紧踏自行车,和他拉开距离,她不想让他看到她面红耳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