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络腮胡生的虎背熊腰,满身横肉,叫人远远一看就得敬而远之。他踹着门槛子走进来指着我爷的鼻子就问了一句话。
“妈了个巴子的,老小子你是活腻了敢拿景儿来咒人,你不知道这天底下有多少人想要你白旌旗的命?”
我爷梗着脖子不说话。
络腮胡气笑了。
他叹了口气,蹲在门槛子上掏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
“干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坏了门道,那就得自己扛着,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做咱们这行,没几个能落下全尸的,你老小子自己不想活,我胡老三管不着,但你不能叫老白家绝了后。”
“我们阴行三百六,不能唯独老白家断了传承。”
“行里人给你们老白家脸子,答应容你三个月,之后,我会带着这孩子走,你自己的命你自己掂量着办。”
说着,胡老三竖了3根手指头扭身就走了。
当时我已经差不多十四岁了,听懂了胡老三嘴里的意思。
只是我瞧着我爷,眼泪唰的就下来了。
我知道啊,我爷这是犯了行内的忌讳。
“别哭,有啥好哭的,那胡老三不是东西啊,但有一句话说的对,做咱们这行碰阴鬼,惹邪神,没哪一个能够善终的。”
“爷的命本来也没两天了,总不能叫旁人欺负了你。”
“走吧,跟胡老三走,他承过咱老白家的人情,等你真正学成出师的时候,记得在爷的坟头上倒上一杯黄酒,磕一个响头。”
我爷摸着我的脑袋,笑的很开怀。
我想叫我爷跑,可他却摇摇头,只是蹲在门槛子上看。
从那一天开始,我们这破落的小村子里来了一波又一波的人,他们奇装异服,扮相古怪,走起路来阴风阵阵。
这群人不吵不闹,偏偏聚在一起,连山沟子里刮起来的风都不对劲了。
我瞧出来了,这群人来历不一般。
西边跑马的,南边养虫的,背尸量尸的,还有专做死人生意的出黑。
他们就在小院外虎视眈眈的看着我爷,好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我爷不恼,也不赶人。
他指着这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牛鬼蛇神告诉我这些人家里压箱底儿的本事,仿佛对那些人虎视眈眈的目光视而不见。
可任凭我爷怎么指桑骂槐,这群人就是不恼。
而是看着我笑。
我的心里笑的都有点发毛。
也从那一天开始我爷开始教我各种各样的东西,他也不管我到底听得懂听不懂,仿佛我爷要把脑袋里所有的东西都一股脑的倒给我才甘心。
我爷到底没有撑过三个月。
两个月零几天的时候,我爷拽着我的手,前一刻还在跟我说话,而下一秒,他就头一歪,没了气息。
尽管我早就能想到有这一天,我还是忍不住吧嗒吧嗒的掉眼泪。
那群牛鬼蛇神平静的看着,待到确定我爷咽了气,这才对着我爷的尸体狠狠的挖下一块肉来,我想挡着,却被胡老三拉住了。
我拼命的哭嚎,我说你松开我,我爷人都没了,你们不能这么糟践人。
兴许是闹的狠了。
胡老三抬起一脚踹在了我的腰眼子上,把我踹飞了好几米。
他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
“别恨,也别怨,这是你爷自己造的孽,哪怕人死了也该过这一关。这老头儿命好啊,否则千刀万剐,万虫噬心,那才叫惨。”
“咱们阴人行有自己个儿的规矩,守规矩,这就是咱们的天。撕吧,撕吧,只有三百六十阴行的人都挖完了肉,卸了这口气,那这恨才不会转移到你身上。”
可我不愿意啊。
我不愿意我爷人都没了,还要守这群牛鬼蛇神的糟践。
可我反抗不了,胡老三的一双大手就如同钢铁浇筑一般把我搂在怀里,我目瞪欲裂,死死的盯着那些人的脸。
我要把他们一个个都记下来。
人来一波走一波。
等到最后一个阴人行的人离开了村子,胡老三这才松开了我,我哭嚎着给我爷磕头,我说爷啊,我对不住你。
在胡老三的操持下,我帮我爷办了葬礼。
然后,
我跟着胡老三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哪怕我不想走,我也的听我爷临死前的话,他说胡老三欠我们老白家的人情,他会照顾我,教我那些我爷没来得及教我,没学会的本事。
胡老三人高马大,通水性,但明面上干的却是渔浦老板的活儿,他在黄河边上包了级艘渔船,平日里为人和善,换谁都能嘀咕两句。
可周边儿的人没一个人清楚,就是在他们看起来憨厚可掬,人畜无害的鱼店老板竟然会是黄河边上统领三峡两岸的黄河捞尸人的总教头。
胡老三名头很响,这我不意外。
否则他也不能从三百六十阴行里头把我单独带出来,而他的本事也很大,一手困仙绳儿,两把剔骨刀,这就是他全部的能耐。
更有人说胡老三曾单枪匹马宰了黄河水里的一条水龙王。
对此,我是打心眼里佩服的。
因为我知道,胡老三是有真能耐的,我跟着他三年时间。
这三年里我跟着他走南闯北,下过黄河龙宫,上过漠北的戈壁,他跟我爷一样,交给我很多东西,很多捞尸人压箱底的本事。
可他从不让我叫他师傅。
每次我问的急了,胡老三就吹胡子瞪眼,告诉我,这是他胡老三这辈子欠我的。
可是我们老白家到底做了什么事儿值得胡老三豁出去性命保我,不遗余力的教我这些本事,我一点也不清楚。
说实话,这两年胡老三对我还是不错的。
但唯独有一条他却从不让我做。
那就是两年内不让我碰我们老白家的景儿,更不让我琢磨其中的门道,用胡老三的话说,我们老白家就剩我这一条独苗了,就算这辈子离不开这阴人的坑,也不能叫我们老白家绝了后。
其实我知道,胡老三是看清楚了我眼中的恨的。
我恨那些气势汹汹围在我家的三百六十行阴人,我恨他们逼死了我爷,我更恨他们连我爷死了都不让他安生。
我打定了主意要为我爷报仇。
于是,我偷摸的学,偷摸的练,练那些我爷在临死前两个月一股脑交给我的东西。又过了一年,当我学会了这些东西,也学成了胡老三的本事。
我找到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起了头。
因为我知道,这世上除了我爷之外,胡老三是对我最好的人了,我得给他磕头,谢他的救命之恩,谢他的栽培之恩。
“滚,滚,滚!”
“就知道你小子吃狼心,不是知恩图报的主儿,老子看了你三年,也教了你三年,也算是完成了你爷那老东西的交代。”
“走吧,走吧,滚到你胡爷爷看不到的地方去,但你想要入这阴人行,挑战这行内的规矩,你得答应帮我办三件事儿。”
胡老三坐在船头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扭头冲我伸出了三根手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