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赟回长公主府后,主动搬至西院。两人虽在一府之内,犹如两家人。宋赟所欠的一万两白银,则由鲁国公补交,父子俩也因此生了嫌隙。
宋赟在府内“闭门思过”了几日,便又蠢蠢欲动起来。他先用一顶红绸扎花的软轿将芳菲苑的香莲迎进了门。见长公主无动于衷,他又请来数位歌舞伎,在西苑轻歌曼舞。所有支出皆挂在长公主府账上,对此,周乐之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此试探之下,宋赟更为横行无忌。
西苑化作酒池肉林。宋赟夜夜笙歌,不知疲倦。
荒诞的日子没过几个月,府中已有八个女子有孕。
周乐之得到消息,简直是哭笑不得。她对宋赟放任自流,不过是想让放纵他,然后她可以加以利用。没想到他如此了得,使八个女子受孕。这下,她不去整治他,都对不起他闹出来的这出戏。
“李崖,你即刻派兵,将那些怀孕的女子都严加看管。务必保证她们胎儿的安好。”周乐之吩咐道。
周乐之披起狐裘,立于屋檐之下,看春雪纷纷。她的手搭在小腹之上,眸中漾起一弧落寞。
她总觉得自己摸到胎儿心跳,可当她仔细去感触之时,却什么都觉察不到。
春天总会过去,而她的孩子,却捱不过这个春日了。
夜幕已落,一袭素衣迎着风雪而来。
李崖应身告退。少年收起手中之伞,笑语温言地问:“殿下今日感觉可好?”
“还行。”
“殿下可用晚膳?”
周乐之的眸光一闪,低声道:“本宫并无胃口。”
“殿下得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
洛英从广袖之中取出一包纸,缓缓地打开:“这是微臣让膳房为殿下做的桂花糕。殿下最近食欲不振,但终归还是要吃些东西的。”
“有心了。”周乐之接过桂花糕道。
她垂首轻咬了一口,口齿间盈满桂花的清香,恰到好处的甜。
洛英侧过身,为她挡去穿堂的凛风。他垂首看向她,廊下挂起的彩绢宫灯落下柔和的灯辉,在殿下青丝之上晕起朦胧的光泽。
这一弧光晕,犹如撕裂暗夜的那道曙光,不禁让他渴念。
“殿下,微臣的家人都不在了。”他轻声呢喃。
“嗯。”周乐之垂首。她又何尝不是呢?
“微臣幸而有殿下收留。从此,长公主府就是微臣的家,殿下就是微臣的家人。”
周乐之默然。
洛英粲然一笑:“微臣觉得能伴在殿下左右是三生有幸。”
“洛英……”
洛英轻轻颔首,又道:“无论殿下心意如何,微臣初心如故。”
手中的纸包骤然落地,桂花糕撒了一地。
“可惜了——”周乐之盯着一地的狼藉,小声道。
“是啊,可惜了。稍后微臣再给殿下送一份新的。”
周乐之摇首:“夜深了,回去歇着吧。”
“是,殿下。”
洛英在落雪之中撑开伞,周乐之不由地喊住他。
她抬起手,掸去他肩头化成清珠的薄雪,低声道:“切莫思虑过度。本宫,或许会让你失望。”
洛英启唇笑答:“微臣已知失望是何种滋味,又岂会惧怕失望?人生若是没有念想,何来得偿所愿?”
他伸出手,问道:“殿下要与微臣夜游赏雪吗?”
周乐之收手,拢于袖间,微微摇首:“本宫乏了。明日见。”
“嗯,明日见。”他撑伞立于雪中,目不转睛地盯着周乐之走入屋内。
……
次日,风雪初霁,天放微光,满城萧索的素色。
周乐之下了马车,看着修葺一新的粉墙黛瓦,颇感满意。自从她上次走后,便派了工匠过来,使得此处不再破败。
这些日子因为大婚,她没有去学堂,许久未见郭钰了。
此时正好是学堂放学,郭钰抱着满怀的书疾步归家,与长公主打了个照面。
他眸光一亮,惊喜地俯身行礼:“钰,拜见长公主殿下。”这回连谦称干脆都不用了。
“起来吧。最近可好?”周乐之问道。
“多谢殿下。承蒙殿下厚爱,钰近日过得很好,学业也不曾懈怠。”
“那就好。今日得空,便过来看看你。”
她见郭钰起身,与前些日子的大有不同。当初认识他之时,他的身形清瘦,常撑不起所穿的一身青衫长袍。如今一看,气色红润,个头似乎也长高了。
“多谢殿下惦念。殿下里边请。”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屋内,郭钰放下手中的书,问道:“殿下要喝茶吗?”
周乐之摇首:“不用了。在府内喝过了。”
郭钰阖上门,向周乐之走来。
这会的他已经比她高大半个头了,她仰首看他,笑盈盈地道:“你似乎长高了。”
“是么,不如殿下与钰比比?”
郭钰的一只手扣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的怀中带,俯首吻上了微启的丹唇。
唇与唇的厮磨,一切便乱了。
嘴上说着要与她比高矮,实则是让她知深浅。
郭钰的身形一顿。殿下的身子与前些日子有了不同,似乎不再青涩,他低声问道:“殿下……与那驸马……”
“莫要提他,晦气。”
郭钰眸中晦暗,酸溜溜地道:“殿下吃惯了大鱼大肉,哪里喜欢清粥小菜。不过是腻味的时候,换换口味罢了。”
周乐之掩唇笑道:“莫要多想。我与驸马,势同水火。”
“那殿下可有了面首?”
周乐之敛了笑,默然不语。她与洛英之间,有利用,有欣赏,也有……遗憾?如果不是郭钰在前,她定会选择洛英。
郭钰的心渐沉。殿下果真另结新欢了!
他又算什么?不过是殿下贪图的一时之欢罢了。
“殿下,钰斗胆请你将他送走。”
周乐之凝眸盯了他片刻。于理,她不能将洛英送走,于情,她或许该给洛英寻个出路了。洛英对她的喜爱,会动摇她的心绪。她与厉鬼恶斗,怎能容许自己心性不定呢?
“如你所愿。”周乐之应道。
郭钰唇角扬笑,倾身而下。
就差一点。周乐之拦住了他。
他额头上起了汗,气喘吁吁地问:“怎么了?”
她攀住他的脖颈,咬着他的耳轻语:“我有孕了。”
郭钰一惊,眸中起了波澜,颤声问道:“谁的?”他注意到她竟然没有自称“本宫”,许是将他视作自己人。
“你的。”
郭钰的心跳一滞。他有孩子了?
殿下竟然愿意与他孕育后代?
他大喜过望,紧紧地揽着她的身子,低喃道:“真是太好了!”
周乐之的手一下又一下地轻拍他的手背。可惜了,要是这个孩子能保住该有多好。
“殿下可想好这个孩子叫什么?”郭钰满目希冀的问。
周乐之的鼻尖一涩,埋首入他的胸膛之内,闷闷地道:“未想过。这孩子要姓周。”
郭钰情不自禁地吻她青丝。殿下的意思就是她要认下这个孩子,也就是说他们的孩子,将会成为殿下的嫡子。
他是孩子的父亲,虽不是驸马,但他的孩子堪比驸马所生。殿下心底定然是有他的,所以愿意给他如此殊荣!
“钰绝不负殿下所托。早日考上功名,为殿下解忧!”
“好。”周乐之应道。她终究还是没打破郭钰的一腔喜悦。她有自己的筹划,此事除了洛英,她不会告知任何人。
室内春色撩人。周乐之此时虽不能承鱼水之欢,但郭钰却也让她餍足了。
暮色苍茫,周乐之打道回府。
府中下人焦急地候在门口,一见到殿下,犹见大罗神仙。
“殿下,你可算回来了!驸马正在发火,责罚洛大人呢。”
“为何事责罚?”周乐之问道。
“据说是洛大人打碎了驸马最心爱的青瓷小碗。只是洛大人向来不去西院,也不知他如何能到西院打碎驸马的碗。”
周乐之了然。八成是宋赟查到新婚之夜她“临幸”了洛英,否则也不会挑她出门之时对洛英发难。
“洛英如何了?”
“还在被驸马爷鞭笞中。”
周乐之侧首对李崖道:“你去驸马那边走一趟,去看看洛英如何了。若是还有口气,告诉驸马,气也出了,此事到此为止。记得寻个好一些的大夫,确保洛英无恙。过些日子,待他好转,将他送出府。若是人不行了,你回来告诉本宫。”
“是。”李崖应道。没想到殿下从郭钰那边走了一趟,对洛大人也冷淡许多,看来殿下最在意的还是郭钰啊。他如此琢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