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峋,萧峋......”
温柠的声音变了调,虚弱惊恐相杂。她起身碰到了茶几上的水杯,杯子倒了,涓涓水流顺着玻璃桌角肆意流淌,她摸到上面失控滑到。
内室的萧峋听到声音立刻跑出去,医生听不懂他们讲的语言,肩膀一耸疑惑地盯着门口。
“怎么了?”
萧峋冲到温柠面前扶起她,淡香薄荷被阳光炙烤过后氛围温暖,吸引女孩扑到他怀里寻求庇护。
温暖融进胸口,男人一愣,手臂悬在两边许久才落下,稳定心神,控制不住提起嘴角。
“萧峋......”
“怎么了?怕什么?”
萧峋抚摸她的脊背,他揉得很有技巧,温柠逐渐放松下来,软软地摊在他怀里。
“我刚刚好像遇到了,撞伤我的人。”
“你确定?”
男人倏地转过头,握住她的肩膀轻晃两下。
“就是他,我永远记得他的声音。”
-
雨后,气温彻底入冬。
草地满是泥泞,干枯的草叶结满冰晶,在初放晴的早晨迎着晨光摇晃闪烁。
蒋兆成的小院前停着一辆干净的车子,除了车轮,车身上没有溅上一滴水花。
客厅窗子上,哈气凝成独特的花纹,似乎有人曾经在上面抹过一下,薄薄的一层,里面的人影只有个模糊的轮廓。
翁婿两人中间的茶壶滚烫,蒋兆成刚醒没多久,神色还能看出疲惫。
“爸爸,一个人如果没意思,可以到我那里去住。”
蒋兆成眼珠一动,“我年纪大了,一个人住的也习惯。”
老人说得不冷不热,陈浩又请了一次,依然被他淡淡回绝。
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靠不住,更何况这个连自己女儿都背叛过的便宜女婿。
陈浩讨了个没趣,他一大早特意来看蒋兆成,却一点好处也没捞到。
心里不舒服面上却依然恭敬,这股气一直憋到回家,在书房里发了一通脾气。
楼下干活的几人看着天花板,每有东西砸在地上,他们就跟着颤抖一下。
半个多小时后陈浩走下楼,胆小的女佣不敢正面看他,只在他走过去之后才偷偷看了一眼他的侧脸。
风平浪静,一点都看不出来刚才在楼上发火的人是他。
“李牧呢?”
被叫到的男人三分钟后出现在大厅,彼时明亮的厅堂此时已经拉上厚厚的窗帘。干活的佣人全都赶出去,客厅变成一座隔离于世的孤岛。
“那个丫头,不能留着了。”
“你去看看,她到底在哪儿。”
一年前,李牧让人开车撞了温柠。本来是想让那小丫头彻底消失,可被撞散的铁桶分散了一部分力量,只是让她瞎了眼睛。
陈浩想着温柠失明了,本以为这样能让蒋兆成放弃她,可如今看来,蒋兆成依然对这个女儿心存幻想。
“都靠你了。”
陈浩咬咬牙,落笔的时候狠心写了一个自己都心疼的数字。
“我给蒋家卖命这么多年,不能什么都得不到。”
蒋兆成去萧家的路上会经过蒋家。
远处的住宅他万分熟悉,甚至还能看到自己住了许多年的窗子。但是当光线完全撞进眼睛里,却生出无力的距离感。
握着反向盘的手心黏腻湿滑,一双贼兮兮的眼睛盯着前面的两辆车一刻不敢松懈。
蒋兆成只有一个人住,却要开两辆车出来。他在心里骂怪老头,眼神在两辆车之间来回摇摆。
突然,两辆车子左右分开,在岔路口一左一右朝两个不同的方向开去。
他一脚急刹车停在原地,看着毫无征兆分离的车子陷入迷惘。
蒋仲叫他跟着蒋兆成,可是他到底该跟哪辆。
闭目养神的老人在车子拐弯的一刻微微向一侧倾斜,他终于掀开眼皮,轻蔑地看了一眼身侧的荒草地。
在约定好的路口,红丝线绣的三足鸟暗纹在光下熠熠生辉。年轻女人头戴一顶复古礼帽,紧身黑色连衣裙在苍茫中格外显眼。
蒋兆成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上了萧星淳的车,来到萧家不过正午刚过。
与上次不同,这次老人搭在大腿上的手暗暗用力。干枯的手背上青筋立现,记忆里的儿子模样不断变化,从小到大,从苍黄斑驳到明晰清亮,最后定格在现在这般阴郁精明。
他眉心轻轻抽搐,一阵痛苦折磨,这是身为父亲最后的留恋,但时间极短,在萧屹出现后完全消失。
萧峋将弟弟带到茶室便独自离开,走廊另一头晃过一道人影,他驻足片刻,却并未抱着好奇心去探寻,而是放任那想偷听墙根的女孩自由。
蒋兆成一番肺腑之言,这个时候,萧屹已经不想算计他的言语里有多少可信度。
“蒋叔叔,我要给女人一个交待,但你是你,蒋仲是蒋仲,我不会把气撒到你身上。”
萧家人不轻易承诺,但只要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这是萧峋说过的话,但是又亲耳听到萧屹说一遍,他才真的放心了一些。
还想开口说什么,却见萧屹的眼神盯着自己身后。
“诺诺。”
萧屹对着没人的走廊入口说话,片刻后,有个女孩扭扭捏捏地现身。她双手握在身侧,低着头小步蹭到萧屹面前。
“我,只是路过而已。”
萧屹挑起唇,他才不在意许诺是路过还是偷听,偷听更好,省的他回去再说一遍。
“这是我的未婚妻,许诺。”
拉住女人的手,许诺失去重心倒在他身上,微凉的唇贴上脸颊,她不敢再抬头看蒋兆成的表情。
-
“你怎么当着他的面亲我......”
许诺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萧屹却不以为然。
女孩在男人怀里嗔怪了他很久,他只是哄着吻着,随她怎么说都应下。
“萧屹,为了我,值得吗?”
她从来不做灰姑娘的梦,即便自己没有灰姑娘那么惨,自己的父亲也足够爱自己。
可如果时间回到几个月前,回到每天被小喽啰找事欺负的日子,她绝对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有个人能为她做什么多,不惜和蒋仲为敌。
“我很内疚,诺诺,我不想让你受委屈。”许诺鼻尖发红,萧屹低下头,用鼻子去蹭她的脸蛋,把话题引开。
“要不怎么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呢?”
两人第一次见面那回,他装得笨手笨脚,跟在真的笨手笨脚的许诺身后,带着她,引着她,一步步救自己出来。
“还说,那是你骗我的,把我当傻瓜。”
“怪我,见色起意了。”
萧屹垂下长长的眼睫,拿起许诺的手吻了一下。女孩破涕为笑,好好的氛围,被这个臭男人破坏的一干二净。
“你啊,就是嘴好。”
男人嘴边的笑涡随即深了两分,笑容逐渐恶劣,许诺知道他接下来没好话了,却在他双臂的钳制间进退两难。
“这么长时间只发现我嘴好?咱们现在回屋,让你多探索探索我其他好的地方。”
楼道里有男女的打闹声,虽然是楼下,但没关房门的温柠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屋里很暖,温度高到午后阳光一晒有点热。
她打开门,平躺在床上闭着眼,外面的动静不断碰撞耳膜。
她从里面将每种声音剥离分辨,这是失明之后,她平时最常做的事。
但紧接着,她就没办法再平静了,那些声音里,似乎有爸爸的声音。
楼下的撞门声打断了萧屹和许诺的调情,两人声音至此被封在里面。
接下来的事她本可以想入非非,可是惦记着爸爸,她坐不住了,走到门口向前探索摸到走廊的墙壁。
“你出来怎么不叫我?”
萧峋快走两步扶住女孩,紧皱眉头,因为担心没有注意语气。温柠抿了抿唇,以为他心情不好,打住了想问他的心思。
萧峋本可以阻止许诺过去偷听,可是他没有,弟弟为她做了这么多,他私心不希望萧屹的付出一点不被许诺知道。
他在楼下抽了两根烟,烟味浸入衣服纤维,抱了一会儿温柠,才想起问自己有没有呛到她。
“没有。”
温柠是不喜欢烟味,但是萧峋身上烟草和薄荷相融的味道更像是一种独特的香氛,不仅不讨厌,反而每每闻到心里都有异样的悸动。
阳光下,女孩两条笔直的长腿陷在长绒地毯里,雪白相融,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
她的睫毛蒙着亮光,寻常人这样早就该闭上眼睛。可是她看不见,任由阳光照穿她眼底,凝成一汪琥珀色的清泉。
“你刚刚想去做什么?”萧峋声音柔了下来,温柠犹豫了一会儿问他:“我爸爸,是不是来了?”
温柠仔细听着声音,萧峋的喉结似乎动了两下,她好像问到了他不想回答的问题。
“嗯。”但萧峋还是回应了,犹豫是因为蒋兆成这次并没有想见温柠的意思,短短半分钟,他编了好几个理由,然后找了一个听上去最真实的。
“他怕打扰你午休,和我说下次再上来看你。”
“嗯,我知道了。”
温柠往萧峋怀里缩了缩,萧峋也顺着躺倒闭上眼睛。
等萧峋睡着,温柠睫毛忽闪几下,轻轻抽出和萧峋相握的手,活动了下手臂,扶着地板起身,悄悄倒了杯水灌下去。
然后又悄悄回来,轻轻抚摸他的五官,重新躺回他怀里,再抓住他的手。
平时萧峋很忙,这好像是她和他一起过的第一个午后,所以他不知道也算是正常。
自己从来不睡午觉,爸爸知道的。
-
叶修时刻注意着阿黎,他既不想将女人禁足,又不想她出去听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只能关照旁人,什么事都不许告诉她,如果她要出去,不要让她独处。
就这么过了几天,一场雨后冬天悄然而至。秋天的萧瑟一夜之间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即将持续几个月的荒凉和死寂。
阿黎很宅,除了看动画片就是画画,她没什么太多的兴趣太好,这样反而让叶修放心了一点。
纤纤玉指拨开树枝上的霜,银杏树变得光秃秃的,之前堆在院子一角的落叶也已经被清走。
阿黎有点可惜,对着那个小角落叹气,嘴里嘟囔着:“都弄走了,应该留一点做书签的。”
女孩的可爱看笑了叶修,他抱起她转了一圈,“明年还有,到时候多留一点。”
“回屋吧。”
阿黎穿得不多,叶修把不情不愿的小人儿拉回屋里,小客厅里架起投影,桌子上摆着她喜欢的果冻,两人靠在一起看着上面的卡通人物一蹦一跳。
“叶修。”
手摸着他胸口,手感一级棒。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