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云飒就直直扑向地面。他全身鲜血几乎流失殆尽,脸色惨白。
谢鸣鸾伸手扶住他,眸色沉如霜。经此一役,她对七煞树有了更为深入的领悟。七煞树本质上以所谓的主君为核心,将七人变成无情无心的杀人傀儡。只要主君不死,七个人不死不灭。云飒是认主之后失去心智,也就是说只要认主,就会被七煞树控制神识。如今新的七煞君已经降生在天地之间,终有一日会受七煞树召唤,上表忠心。
“主君……”云飒闭着双目,气息奄奄地道。
“嗯。”谢鸣鸾将手贴在他腹部的血洞上,内心悲戚不已。也不知云飒会不会感受到疼痛,七煞树似乎剥夺了他的痛觉。可当鲜血浸透了她的掌心,她的心如刀绞般生疼。
“对不起……”她不过是想要修炼,但未料到古魔的吸取阴气之法过于霸道,引来了蛛王。
“这是我们存在的意义。”他挣扎着抬起手,与她手指相缠。
谢鸣鸾感受到他借她的经脉联络了七煞树。蓊蓊郁郁的七煞树忽然发出“沙沙”的声响,碧叶飞旋入空,又纷纷扬扬飘坠,在触碰到地面的刹那化作一道微光,消散于无形。
他的伤口在迅速修复,血色再度涌上玉颜。
“你……”谢鸣鸾伸出手,他侧过脸,把脸颊贴在她温热的手心里。
他的手攥得她越发紧,眉心拧起,面露痛苦。
她将他搂入怀中,垂首抵住他沾满血腥的银发,低语道:“对不起……”
她的唇触及他的银发,口舌间铺开一抹血腥之气。温热的泪水一点一滴地落在他的额间。泪珠轻晃,滑落到他的眼角,刺疼了他的眸子。
“云飒,我错了……多希望你能听见啊。我不该让你抗下天雷,也没有守护好你,害你再度受伤……”
他的手指微动,疏离的眼底闪过一丝挣扎。
“回来吧……我想把我的歉意亲自告诉你。如果……如果一切能从来,我宁愿神识尽毁的是我。”
“你听得到我吗?”她俯首,犹豫了几许,将唇落在他的眉心,似落雪无痕。
他就这么面沉如水地盯着她,仿若置身事外。
谢鸣鸾拽住他的衣领,一下子把他拉近。她的灼息喷薄在他琼鼻之上,眸子里燃起一团炽火。这是她对命运不公的控诉,也是她生生不息的意志。
“云飒,回来吧……”她声泪俱下,一遍遍呼唤他。
许久,他的手缓缓抬起,蹭去她眼角湿润。
“主君,我在。”说这简短的话语已是让他痛苦万分。
谢鸣鸾一愣,拂开他的手,摇首道:“你不是他!你不过是七煞树的傀儡!”
他握住她的手,放于胸口。手心下的心脏跳动铿锵有力,让她逐渐心安。
“阿鸾,我听见了。”他的面容终于泛起波澜。
“我在看着你,听着你……如果我不能回应你,你不要难过。我会一直和七煞树的意志抗争,直到永远回来的那刻。在那之前,你要坚强,无论遇到何事,都要无畏无惧,就像你曾经那般……”
桃花眸中流光渐失。他的回归,仿若春日枝头的粲花,只是一场雨的工夫,遂零落成泥。
她的手慢慢划过他秀气的眉眼,声色哽咽地道:“那我便等你。十年,百年,还是千年,我都会等下去。”
他的手指勾起她的下颚,面上笑意浅浅:“莫要难过……”
“好……”她侧耳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心跳如擂鼓,感受着指腹下的温热逐渐散去,直至透凉。
他就像指间流沙,再次从她身边溜走了。
这陌生的魔界,又只余她一人了……
一如云飒所说,她要坚强,这样才能无坚不摧,才能护住他,让他不再受今日之苦。
一朝坠魔,仅是个开端。她要修炼,要回到修仙界,甚至踏上仙门!那些曾在明暗处,对她不怀好意之人,她都要一个个揪出来,让他们尝尝神魂俱灭的滋味!
她手指缠住他的五指,把古魔的修炼之法传到他神识里。修魔和修仙的方式相差无几。云飒依靠七煞树获得初始魔力后,按照修仙的方式也能调转魔力。但古魔修魔的方式远比如今残存的方法还要高效,而且不设限制。无论多少阴气进入体内,皆能炼化成魔力。
她凌空而起,血迹斑斑的白衣在阴风中随风而动。
云飒追着她而去,赤足在空中轻点,银发如雪,寒眸黯湛。
她落在了尸堆的最高处。蛛王死去之后,往日隐藏在暗处的小蜘蛛都爬了出来,密密麻麻地围绕碎骨吸食阴气。
谢鸣鸾长袖一扬,凌寒的魔力扫出一片空地。其余的小蜘蛛纷纷四逃,退如潮水。
她与云飒相对而立,两人如照镜般,同时抬起双手。
哪怕云飒控制不了神识,只要她轻轻一个动作,他的身子就能下意识做出回应。也许这就是刻入血骨的默契。
狂风推云,怒掀白骨。阴气积卷,汇入两人的手心。
他们浮向空中,染血的衣摆在阴风中肆意飘荡。两人同时阖上双目,面沉如水,盘坐于虚空。
岁月如梭,弹指间,二十年已过。
整个五阴界的阴气已被两人吸空。天清地宁,谢鸣鸾睁眼刹那,有了片刻的恍惚。入目的是长在累累白骨上的琪花瑶草,她一时分不清在魔界还是修仙界。
云飒也终于睁开了双眼,桃花眸里幽暗如潭。
谢鸣鸾起身,狠掰自己的指关节。二十年未有活动,身子略微有些僵硬。榨取了这么多年的阴气,她连破四阶,已至凝气五阶。
云飒半倚在空中,一脚曲起,一脚垂落,火红的衣角在暖风里轻拂。他银发如月辉般倾泻而下,眉梢微抬,自带葳蕤春色。桃花眸里冷色涟涟,不怒自威。
“云飒!”她掌心汇积浓郁的阴气,眉间散出霜寒的冷意。
“主君之忧,即是我们之忧。”他手心催出玄色阴火,焰心如血,火花爆坠如星雨。
谢鸣鸾的手抚过虚空,从涌动的阴气里抽出一柄青剑。刃身雪白,剑气凝霜。
“来试试吧。”利剑在手中挽出一个漂亮利落的剑花。
云飒广袖飒飒,从袖间甩出玄色长练,在空中肆意轻舞。
无论是修仙还是修魔,修到一定境界都能祭炼出本命武器。谢鸣鸾曾经的本命武器为无情剑,催剑之时,带有龙吟之气。而云飒的本命武器是镇魂铃,用红绳系于手腕之处。红绳可化赤练,铃声镇魂。两人坠魔之后,本命武器也随之沉睡。如今召唤出来的不过是和本命武器外形神似的普通武器。
凝气期始终无法用魔力完全操控武器,谢鸣鸾手握剑柄,挥剑而来。利刃破空,如白虹贯日。
剑身砍上飘舞的长练,发出无数刺目的火花。那灌满魔力的长练,看似柔软,实则比铁还要坚硬。
谢鸣鸾催魔入剑,剑身泛起寒雾,在他的玄色长练上凝结成白霜。
云飒两手交叠,指尖相错,不过一息之间,长练上燃起了无数阴火,与霜气相抵。他墨如点漆的眸子里倒映煌煌之色,眼角微扬,似含浅笑。
他身形飘逸,旋身之间,绕到她身后。长练缠住她的剑身,也随之缚住她的身子。
她身边阴气暴涨,眼见要强行冲破他的禁锢,他单手搂她入怀,温唇贴上她耳侧:“阿鸾。”灼息瞬间点燃了她的耳根。
他广袖轻扬,撤去剑拔弩张,拉下一层天幕。桃花乱坠如雨,燕草柔软若丝。暖风薰面,他们似乎又回到了天绝五峰。
“我……还没打够……”她呐呐。锈了二十年的筋骨还没活动开呢。
云飒身侧的长练飘缓坠地。他俯身,潮湿的唇贴上了她的耳廓:“二十年了,我长困于神识中,一直想与你说一句话。”
“什么?”她面容微赧。
“阿鸾,我不觉得痛苦,能伴你左右,我很知足。你不用觉得亏欠我,这是我的选择,你不需要背负任何。”
“咣当——”谢鸣鸾手中的利剑随之摔在地面,散作了一丝一缕的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