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入局,便不能坐以待毙。”谢鸣鸾盯着那个颀长清隽的身影。他是城主的独子,一定知道界河!
院子那侧,司渊与南萝并肩而立。司渊手执花灯,目光越过层层人群,落在谢鸣鸾身上。他的目光略带探究,但也含几分深意。
远道而来的宾客纷纷落座。各种形态的半兽人挤在长桌边,对着满桌的佳肴美馔垂涎欲滴。
桌上的珍馐美味和修仙界并无二致。魔界也不是传闻中的茹毛饮血。甚至那一碟冰凉糕,透白莹润,谢鸣鸾都能想象到那一口咬下去的甜凉,不禁多看了几眼。
在众人的瞩目下,司渊与南萝相对而立。白衣肃然,紫衣飘逸。两个都是孤傲之人,从彼此的眼里读到了不耐,却又同时弯下腰。
“一拜天地顺魔道。”念贺词的人声音嘹亮,响彻天际。
司渊的腰弯得很低,手中花灯的流苏快及地面。他的身子如拉满的弓,起身间,瞬间挥出凌厉的魔力。
南萝躲闪不及,被掀翻在地。
四周不知何时涌出无数魔修卫兵,将手中的长枪扎入毫无防备的万古荒原宾客身上。那些探头观礼的宾客,脸上笑意还未褪去,纷纷倒地不起。
一时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啊——”南萝单膝跪地,反手抽出身后的双剑。她的亲朋好友,前一刻还在恭祝她成亲,下一刻就被无情地屠戮。
“司渊!”她双目欲裂,似带血泪,身上魔气狂暴。
而那个罪魁祸首只是足部轻点,脚尖踩着花灯,悬在空中。阴气旋聚,紫衣飘然。
南萝拔地而起,凛冽的剑气对着司渊的面门而去。
他清俊的身子向后一仰,修长的手指飞快捻动,魔力幻化成成千累万的紫色魅蝶,席卷了南萝。
每一只魅蝶的前足都如一柄利刃,试图割开南萝娇莹的皮肤。南萝挥剑而挡,但魅蝶遮天蔽日,无孔不入,她避无可避,很快成了血人。
司渊手上的动作更快,源源不断的魔力变幻出魅蝶,如一团紫雾缚住南萝。
“他要绞杀她!”谢鸣鸾目露怒色。那个刚刚失去父亲庇佑,带着她的家人来不夜城履行婚约的女子,一脚踏入了司渊布下的天罗地网!
“主君!”云飒攥住他的手腕,轻轻摇首,“魔界本就如此。我们不该插手。”
紫雾向内收拢,热血从魅蝶扑闪的翅膀中向下淌,在地面洇开一大滩猩红。
谢鸣鸾忆起南萝眉目间的那抹坚韧,如同她当年坠入魔界,也从未放弃过求生。那样的女子,可以死在战场上,却不该命绝于阴谋诡计之下!
“我要救她!”她决定了,即便是坠魔,也绝不和这等丧尽天良的人同流合污!至少她的剑,向来出得问心无愧!
“来不及了……”云飒轻声道。
谢鸣鸾眸光一凌,见那万蝶消散,血骨无存。万蝶归宗,化作齑粉,散作花灯的昏黄灯辉。
司渊缓缓落地,紫衣轻拂。他散漫地撩起衣摆,轻抖了几下。
他抬起手,隔空取了一块冰凉糕。手指捻过白润的冰凉糕,掀开面具,露出轻抿的粉唇。指尖将冰凉糕推入口中,软糯的糕点化作冰凉的香甜。
他仰起脸,嘴角漾起一丝弧度,飞身向两人而来。
他长衣飘然,如浮云惊龙。一块金色的面具半扣在玉面之上,凤眸凌然,眼角有一颗暗紫色的泪痣。而眉心的朱砂痣昭示着他元阳还在。
他推掌而来,阴风飒飒,魔气翻滚。
谢鸣鸾挥掌而上,呼吸之间,与司渊缠斗了几招。
“你,很好。”他忽然向后一撤,甩出一道紫雾,隔开他们。
“明日随我一道去万古荒原。”他指尖幻化出一只魅蝶,轻拢薄翅。
谢鸣鸾从虚空之中拔出寒剑,对准他:“少废话。我今日定要讨恶剪暴,除残去秽!”她自修仙界而来,还没有人能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地践踏正道!
他双手拢在广袖里,漫不经心地发出一声轻笑。
“你若是想找界河,明日就同我走一趟。”广袖一挥,千蝶飞舞。待紫蝶散去之后,早已没了人影。
谢鸣鸾甩出利剑,剑身划过虚空,坠入石板,发出清脆的声响。
“让他跑了!”谢鸣鸾怒道。她从未见过哪个修士如此狂妄地决定他人生死!也从未见过有人用如此残忍的手法虐杀他人!
“主君,魔界本就是以强凌弱之地。”云飒神色淡漠地道。
谢鸣鸾抬指把地面的剑抹去,扬起头,对着云飒肃然地道:“即便这在魔界是常态,这就是对的吗?修魔者把习以为常当做正理,恰恰是错误的。我谢鸣鸾已经坠魔,从此不求大道,但求本心。若是你是云飒,也会如此想。”
她目光璨然如星,眉间生出的那抹英飒之气,似云开雾散,霞光万道,点亮了这周遭的阴晦。
回到偏院的宴席上,几位魔修者正在放歌纵酒。适才的那场屠戮根本就没有耽误这些人的胡吃海喝。
魔界之人便是如此,今朝有酒今朝醉,他人的生死与自己无关。
酒酣耳热之时,其中的一位魔修者宣读了城主的招募令。
“万古荒原滋扰不夜城良久。现诚招勇谋之士,一同讨伐万古荒原,以安民生。”
“斩三人者,赠兵籍。十人者,送美姬。百人者,为不夜城之将。”
一番话下来,在座的修魔者各个摩拳擦掌。唯有谢鸣鸾手捏着白瓷酒盏,眸色晦暗不明。
如今,她才真正窥得魔界的冰山一角。在这里,没有人讲仁义道德,只有残酷掠夺。司渊以婚礼为局,诱万古荒原的统治者入局。在屠杀了万古荒原的统治者们之后,还要出兵讨伐万古荒原。这是个环环相扣的局。没有人在意司渊用了何种手段,也没有人同情那个眉目清寒的女子。她早知魔界残酷,没想到残酷至此!
“在想什么?”云飒剥了一颗橘子,放在她手心。她的云飒又回来了……
她微微一愣,手中的橘子如重千斤。
“是不是在想所见到的与所想的不同?”云飒问道。
“嗯。”她有些迷茫。司渊以界河为诱饵,让他们去万古荒原,分明是有所求。她明明可以完成司渊的所求,然后和云飒离开迦南界,彻底远离迦南界的纷争。可她却不甘心!
“阿鸾,如果你认为这是错的,那就去纠正它。如果没有人站出来,那这世间永远是你所憎恶的样貌。”他的手指抚平她蹙起的眉心。
“我相信阿鸾,无论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谢鸣鸾低下头,用乌发遮住自己的眼角的微润。她举起一瓣橘子,塞入口中,清香化于舌尖。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