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万千宗门结成鬼道盟,为了彰显公正,鬼道盟盟都单独设于永夜界。梵天界中只有几个下辖的盟司。
梵天五教差事司与鬼道盟外事司大门相对。两人从差事司走出,便一头扎入外事司。
不同于差事司的清闲,外事司柜台后的青年男子忙得热火朝天,一手拨弄着算盘,一手执笔记账。他长得与常人不同,磐石般黝黑肌肤上布满纵横交错的深纹,灰蒙蒙的发编成细小的辫子,束于脑后。
“这里是鬼道盟外事司?”谢鸣鸾问。她口气不算太好,适才在差事司被气得不轻。
“嗯。”青年男子头也未抬,匆匆写了几笔。
“我二人想要加入鬼道盟。”冥亚出声道。
男子抬起手,用笔尾指了指角落:“去那里,对着镜子把墙上誓词念一遍。”
墙角挂着一面古朴的搜魂镜。冥亚的手触了上去,手下散出幽幽的碧光。
他侧过脸,目光扫过墙面书写工整的誓词,开口道:“我自愿加入鬼道盟,潜心修魔,弘扬魔道,对魔界忠诚,永不背叛。”
搜魂镜上碧光大盛,男子抬眸,指了指谢鸣鸾道:“他通过了。你去。”
谢鸣鸾将手放上了搜魂镜,指尖触及冥亚留下的余温。一抹赤色的光打在她手心。
柜台后的男子放下了笔,眯了下眼,问道:“坠魔者?”
谢鸣鸾颔首,正欲收手,却听那人又道:“你先念一遍吧。”
“我自愿加入鬼道盟,潜心——”她一顿。男子的目光也凌厉了几分。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潜心修魔,弘扬魔道,对魔界忠诚,永不背叛。”手下赤光依旧辉煌,谢鸣鸾皱起了眉头。
又是这该死的搜魂镜。
那男子摇首道:“你对鬼道盟不够忠诚,鬼道盟不能收你。”
谢鸣鸾眸色一凛,这回无论如何都要拿到鬼道盟令牌。那人想看的不过是一道碧光,只要她说真话便行了。
她心中默念:“终有一日,我会让谢夜白付出代价!”
手下光芒逐渐变成青碧色。
她长叹了一口气。这种小把戏也只能骗骗山下这些低修为的管事。
男子一愣,对上谢鸣鸾布满凛霜的眸子,顿觉得身后生起寒意。他缓缓颔首:“既然赤光变成碧光,你便通过了。你们过来一下。”
他从身后抽屉里取出两块明黄色的令牌,递至两人跟前。
谢鸣鸾捏起令牌,翻来覆去地看了会:“你们有没有玄色令牌?”她记得差事司那边似乎要一块玄色的令牌。
“你们只有通过考核才能拿到玄色令牌。”
“考核?”谢鸣鸾拧眉。怎么鬼道盟也这么麻烦?
男子颔首,从身后拿出一块小巧的玄色令牌:“只有拿到了这块令牌,你们才算是鬼道盟正式的一员。想要拿到这块令牌,有三种方式。”
他伸出了三个手指,徐徐道来:“一,成为鬼道盟登记在册宗门的内门弟子;二,有这些宗门长老的举荐信;三,完成鬼道盟颁发的任务。三种方式,任选其一。”
谢鸣鸾的眉头拧得更深。若是她一早就当上内门弟子,何至于来此。如今连宗门长老还未见过,几乎不可能拿到他们的举荐信。如此说来,只能选三了。
“有哪些任务?”打定主意之后,她开口问道。
男子似乎早就猜到她会选择最后这个选项,翻开手中书册道:“你不用担心,我们鬼道盟从来不为难人。不过此处是梵天五教的地盘,分到我们鬼道盟的差事不多。”
他指尖来回地扫过书页,终于翻到了一个无人认领的差事:“三月之内,交付二十斤鬼蜜,如何?”
相较于梵天五教的差事,鬼道盟的确实要容易许多。两人随即签字领差。
走出外事司,两人寻了一处茶肆歇脚。
外头烈日高照,在屋内还没什么感觉,一到日头下,便被晒得汗流浃背。
甫一落座,茶博士便迎上前来。在此处做活的茶博士是只六臂猢狲,两手为二人置办茶具,两手添茶倒水,其余的手为自己摇扇祛热。
“一碟茶酥。”冥亚开口道。
“好嘞!”茶博士向后一跃,长尾卷起,手中的茶水一滴未洒。他从架子上端起一碟翠绿色的茶酥,向前跃至两人跟前,又轻手轻脚地放下。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硕大白牙,凌空一翻,稳稳地举着茶壶,跃至了别处。
谢鸣鸾浅抿了一口凉茶,捏起茶酥,迟迟未能入口。适才在外事司,她念及谢夜白,那些被封尘许久的往事如潮般涌入心间,盘桓不散。
三千年前,流云界只有天绝四峰。谢夜白出身天绝四峰,出师后寻了一座巍峨高山,创立了无情峰。至此,天绝四峰成为天绝五峰。
无情峰上常年只有谢夜白一人。也不知是他厌倦了清净,还是顶不住五教中人的施压,从不参与宗门遴选的他第一次出现在诸位入门弟子面前。如云广袖在空中轻拂,手指随意一点,恰好指向了藏于众人中的她。她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为了谢夜白的弟子,亦是谢夜白唯一的弟子。
她初到无情峰之时,懵懂无知,只有一个粗鄙不堪的小名。谢夜白立于青松翠柏之下,乌发被山间徐徐而来的清风吹起。她站于他身侧,小手攥着素净的衣袍,听他温声缓语:“今日,我将吾姓赐予你。从今往后,你姓谢,名鸣鸾。鸾,凤凰属也。我谢夜白的徒弟,终有一日,将会凌云九霄,成为万众景仰之人。”
三千年来,不是没人劝说过他广开师门,皆被他断然拒绝。
他说,他不需要很多徒弟。
他说,他只要教出修仙界第一人便足矣。
他说,阿鸾虽然不是天纵奇才,但心性坚定,终究能当这第一人。
许多人都嘲笑过他,但后来都渐渐闭嘴。她羡慕过的那些天才最终皆沦为了籍籍无名,唯有她,从未放弃,成为了修仙界第一人,甚至修为远超谢夜白。
她咬了一口茶酥,齿间萦满茶香,可心底却是苦涩一片。她想不明白,这样爱护她的谢夜白为何要对她痛下杀手?
斜伸出来的手指打断了她的思绪。指尖划过唇角,抹去茶酥碎屑。他星眸微敛,轻声询问:“师父,怎么了?”
谢鸣鸾长叹一声:“有些事,想不明白。”
“原来还有师父想不明白的事啊。”冥亚浅笑低语。
“人活于世,总有几件想不明白的事。”
“那就别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也是。”谢鸣鸾也笑了。与其在魔界烦恼,还不如回到修仙界,当面去质问谢夜白。
……
回至客栈,却见窗下坐着两人。紫衣男子单手托腮,凤目眼尾有一颗暗紫色泪痣,三指捏着一杯温茶,在热气氤氲中,徐徐吹气。
青衣少年却不及他讲究,抱膝而坐,赤足踩着椅面,膝上托着一碟栗子糕。他朱唇边沾满了金色的小糖屑,连卷曲乌发上也落了几颗,仿若淋了一场涳濛的桂雨。
“你们……”谢鸣鸾讶然,反手阖上了门。
顾青城塞了满嘴的栗子糕,眨了眨秀眸,连忙将碟子置之一旁,赤足踩上地面。
司渊指尖弹出一道魅紫色的光,打在顾青城的脚下。顾青城向后一倒,又坐回了椅子上。
“毫无规矩。”司渊拢住长袖,口中虽有嫌弃之意,但眸色温润。
顾青城冲着司渊小小地吐了一下舌头,转而面向谢鸣鸾,伸出了手。
“师娘!”他亮着一双如小鹿般的乌眸,喜悦地道。
谢鸣鸾走到他跟前,被他一把攥住衣角。
她垂首,指尖扫过顾青城唇角,拭去一嘴的糖屑,问道:“怎么才过了半日,就偷跑下山?”
“山上无趣得很。什么吃的都没有,只能靠丹药果腹。而且除了练功,什么都不让做。我不想入教了,我只想同师娘和哥哥在一起。”他委屈地道,秀气柳眉都皱成了一处。
谢鸣鸾有些恍然。顾青城这模样,像极了幼年时的她。那会的她不愿练功,时常偷溜到厨房角落,悄悄地吃零嘴。可是无论她去何方,谢夜白总能寻到她,默然听她满腹牢骚。待她说完之后,无论多晚,都要把落下的功课补完。渐渐地,她不再偷懒。因为无论她如何偷奸耍滑,再怎么哭闹,都不能省去功课。
谢鸣鸾抚上他的眉心,缓缓地抚平眉间的皱起。
“青城,你知道学法术是为了什么吗?”
顾青城摇首。他也不知道为何。师父师娘和哥哥说要带他加入宗门,他就加入了。
“是为了生存,为了自由。”
顾青城目露茫然:“可是青城觉得很自由啊。”能陪在师娘身边,有栗子糕吃,他觉得很自由。
谢鸣鸾撩起他微卷乌发,别于耳后,轻轻摇首:“自由不是你想做什么可以做什么,而是选择。你看到星辰大海,选择了一亩三分地,这是自由。你若是只看到一亩三分地,你以为天地只有这般大,选择留在方寸之间,这不是自由。”
顾青城若有所思,问道:“难道练功就能看见星辰大海?”
“自然。只有变强,你才有更多选择,才能得到自由。”
顾青城深吸一口气道:“我知晓了。青城会好好练功,早日看到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