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处的契约印生出一缕白芒,如缫丝般浮起,顺筋络而上,随着全身流动的鲜血,侵入他的神识之中。
他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旷古久远,似乎隔了悠久的岁月。
“放弃吧……”
神识中的痛觉更甚,步步紧逼。他的手指蜷曲,关节泛白。
“放弃吧……把身子给我——”神识中的女子又道。
司渊大骇。
这个女人竟然要夺舍他!
上古神身死道消,竟留了一缕残念,意图鸠占鹊巢,强要他的身躯!
那女人赠予的可不是什么遗志,而是盘踞着残念的催命符。上古之神,代表着这世间最明净无瑕的品质。纪漾,主司光明。倘若连光明之神都鞘里藏刀,这世间还有何光明可言?
“司渊!”谢鸣鸾也觉察到了纪漾的诡谋,全身魔力暴涨,不要命地输送给司渊。没有人能带走她的渊儿,当初七煞树没有,如今纪漾也绝无可能!就算她因此魔力耗竭,身死命殒,也在所不惜!
家人,是她的底线,没有人可以当着她的面,越过此道底线!
越来越多的丝网状魔力侵入他的神识,在神识上空穿梭,编织成细密的网,遮天蔽日,逐渐收紧。
幽紫色的魔力化出成千上万的魅蝶,尖锐如利刃的前足扎向细网。上古之里织造的天网坚如磐石,魅蝶如以卵击石般,纷纷折断了前足,飘坠如雨,划过一道又一道紫色的流光。
暗蓝色的魔力随着经络闯入他神识之中。这是来自阿鸾的魔力,于雪白的织网上空凝结成一条裹着霜气的游龙。
龙踏绛气,长尾卷起罡风,与白网相撞。暗蓝色的魔力只是浅浅搅起一道苍波,继而被一道强烈的白光给掀开。游龙炸裂,珠玉四溅。
谢鸣鸾被气浪掀开,身如枯叶般地坠地,捂着胸口,口齿间隐隐有血腥之味。
纪漾是上古神,乃创世之神,上古之力太过强悍,她不过是在自取其辱……
“阿鸾……杀了我。”司渊悠悠开口。
谢鸣鸾仰起首,满目的绝望。
“杀了我,断了她的夺舍!”司渊面色惨白,凤目里盛起寒光。
谢鸣鸾手中现出了一柄长剑,缠绕着幽蓝的水色。
水波起,寒意生。
“杀了我,反正七煞树不是会救我么?”他凄然地道,轻咬着朱红的唇,敛下了眸。
“七煞树……”她低声喃喃。件件桩桩的事如画般在眼前掠过,如拨云见雾,令她茅塞顿开。
玉黎为何要杀她?
常璇为何对她示好?
纪漾为何对她俯首,为何又出尔反尔夺舍司渊?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串到了一起。
“阿鸾,求求你,杀了我!”司渊气息奄奄地道。他快要撑不住了,神识中的那张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网快要织完了。届时,天罗地网将逐渐收缩,把他的神念完全绞杀。七煞树虽然能救他的肉身,但绝救不回已经消散的神念。
谢鸣鸾扬起了手,手中之剑精芒大盛。
救司渊……
哪怕身死也无悔。
剑身一侧,对准自己的心脏而刺!
“阿鸾!”司渊目眦尽裂,声嘶力竭。
她的神识中骤然射出一道白光,弹开了她的手。
七煞树摇曳生风,树鸣萧萧。幽碧的魔力从她额间倾泻而出,渗入司渊的额间。
额间仿若暖风轻抚,和婉温柔,解去了他的些许苦痛。
神识之中,似乎有两道轻而悠远的声音。
“纪漾,收手吧。”男子的声音温凉,似秋夜里的冷雨声,寥落萧索地拍打着庑檐。
“凭什么?”女子的语气之中满是不甘。
“纪漾,体面地告别吧。”
“你又何曾体面?”
男子低笑:“我已身殒,何来不曾体面?”
“你若是坦荡,我定九死不悔。”
光亮之下,男子伸出了手,轻轻地握住她的手:“一道走吧。”
女子默然良久,才悠悠道:“那便一道吧。”
神识中的声音杳杳远去。
幽碧的上古魔力,似蒙蒙细雨般地飘洒在白色的织网之上,融出一个又一个的空洞。新生的魅蝶冲上云霄,遮蔽了整个神识。
疼痛如潮般退却。
他的身子再也撑不住了,向一旁倒去。
“司渊!”谢鸣鸾目光微凛,向前一跃,揽住了他。指尖化出的魔力穿入他的体中,沿着经络游走一圈,并未察觉什么异常。
还好,她的渊儿无事。她松了一口气。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一只手,长指与她的细指交缠,眼角有了润色。
“我绝不允许你伤害自己。”他低哑着嗓音道。长发如霜,散于她的手臂间。
谢鸣鸾摇了摇首:“我并非要伤害自己。”她只是在赌,赌七煞树不允许她伤害自己,赌七煞树会出手。一如她在迦南界差些被司空打得魂飞魄散之时,七煞树出手救了她,她坚信这回七煞也会救她。
司渊将她的手攥得更紧,眸中起了怒气:“你诓我,你将自己的命押在七煞树之上,万一它不救你呢?”
“它必须救我。”谢鸣鸾回握住他,眉眼微弯。
“凭什么?”
“凭它是萧翊。”
司渊默然。他长于魔界,对这个名字只是隐约有些印象。
他目露茫然,阿鸾究竟在说什么?七煞树是……上古神?一个男人,殒落了千万年,然后钻入阿鸾的神识之中?
仅仅想到有个陌生男人触碰了阿鸾,他就怒火中烧。管他上神还是古魔,只要敢动他的阿鸾,便都是他司渊势不两立的仇人!
“它,却又不是萧翊。”谢鸣鸾眉梢也沾了笑意,唇角扬成一道月弧。
“什么?”司渊敛下怒意,问道。
“你可知为何七煞树有上古之力?为何玉黎要杀我?”
说及此处,司渊面色铁青地问:“玉黎要杀你?”
谢鸣鸾手指竖在他唇边,温意缓缓地掩下了他未尽之语,继续问:“常璇为何与我亲近?纪漾为何也把当作了另一个人?”
不等他回话,她便答道:“他们,都以为我是萧翊。”
司渊听得更加茫然。阿鸾是说,她是那个上古的男人?
他的唇温软地抚过她的手指,揽住她的肩,半坐起身,低声低喃:“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别人把你当作什么人,你永远是我的阿鸾,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