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已过,盖聂已经走远,消失不见,而那个少年,依然呆立在原地。这是少年头一次感到惊慌失措,重物从高处落下时,他判断自己必死无疑,他无数次面临死亡的威胁,这一次死亡带来的冰冷依然使少年的心寒冷如斯,只是,这次不同,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始终未曾远离,安心的呵护那么真实却又那么难以置信,但的确是真实存在的,重物狠狠地砸在他的身上,变成碎片,散落在地,他为此身受重伤,未曾抱怨一句,转身离去,少年抬头望去,那道长长的蔓延至深处的痕迹是他的渊虹剑在减缓下落速度时留下的,一望无际;低头看去,散落的马车的碎片散落在原地,七零八落。少年久久无话,“若不是自己任性,不肯跟他离去,也不会费尽如此周折,大叔也就不会受伤,是我,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少年心中难掩羞愧与悔恨……
盖聂在路上独行,也未曾关心那少年是否跟上,若说没有丝毫的失望与痛苦,那是不可能的。一路上,盖聂想了很多,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孤寂,如此凄凉,如此痛苦,他宁愿相信那个孩子是惊吓过度才会出此言论;他始终相信他只是一个孩子,说出的话虽然伤人但很真实真切;他清楚地知道,那孩子心思单纯,心直口快,与常人相比更为善良纯真。他一直明白,即使那个孩子做过什么,他也不会至此离他而去。那个孩子一直在身后跟着,他很欣慰,只是,他目前没有太大的勇气再次与他沟通,他头一次感到了惊慌,那个孩子若还是不明白自己的真心,吵着要离开,我该当如何?盖聂心中苦涩,便一路无话,走进一处隐蔽之处,少年见状,也跟了进去……
山洞中,火光通明,温馨异常,原来是盖聂烧火,架起木架子,烤了一只山鸡。要照平常,天明心中一定会起波澜:大叔不愧是大叔,烤个山鸡都那么拿手,真的是暖大叔一枚,我可要时刻占着,绝不让给别人。只是这时他心中有愧,待山鸡烤熟,盖聂一如既往地送到他的手里,“嗯!”少年摇头拒绝,但抵不过肚子咕咕叫饿,“整整一天没吃东西,饿了吧?”话语缓缓入耳,语气是一如既往地温柔顺耳,好像白天的事未曾发生过,他的心未曾被伤害过,他未曾没失落过。但少年清楚,没有这样的如果,大叔的的确确被我所伤害,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被我伤得体无完肤,只是,大叔未曾计较,他待我一如既往,他保护我,一如平常;他照顾我,无微不至,但我怎能安安心心地当做一切如常……
少年像往常一样接过烤山鸡,无边的羞愧与悔恨淹没了他,他只觉得此时的烤山鸡味同嚼蜡,难以下咽,他曾记得,自己之前跟大叔堵气,把他的劳动成果都扔掉,大叔对此毫无怨言。泪水如断线的晶莹的珍珠,无声地砸落,剔透晶亮;有的便如水流般倾泻,在脸上流淌,哭声越来越大,难以自抑。盖聂这才惊觉不对,上前走去,并温声唤道:“天明?”少年早已泣不成声,上气不接下气,结结巴巴说道:“我,我,我,你不是,你不是坏人。我错了,我错了,大叔,你别生气。”无尽的委屈与悔恨只能用泪水无声地代替。“大叔没有生气。”少年的头被温柔地抚摸,言语中有说不尽的温柔,眼神中绵延的温和不曾远去,火光照亮下的脸庞依旧那么柔和,温婉,沉静。紧接着,少年急急说道:“大叔,你是好人,你是最好,最好,最好的好人。”盖聂听及此处,心中感慨万千,孩子心思单纯,果真没错,我终究没有信错,他还是感受到了我的真心。好人?多久未曾听过这样的话了,盖聂刹那间竟有些恍惚。胸中心里纵使有千言万语,也只是一句语重心长地一句:“天明!”少年将烤鸡递给盖聂,盖聂考虑到天明还饿着,便以一句话“你先吃吧!”拒绝。“你都让我先吃,我不乖,还把东西扔掉。”少年有些追悔莫及了。盖聂见天明心情如此沉重,便用最深情,最真挚,最感人的话温言相劝:“大叔希望看到天明开心,天明如果难过的话,大叔也会难过的。”这始终是盖聂内心所想,这几天他因天明也是烦闷至极。只是这真挚浓厚的感情用最简单深沉的话语表现出来反而起到了不错的效果。少年心中有疑,便脱口问道:“真的?”“嗯!”盖聂点头回应。之后,山洞中气氛融洽,温情氤氲,有孩子的欢笑声,好似人间天堂。盖聂相信,至此以后,那个少年,便永远会把自己当作他永远的依靠……念及此,盖聂无声地笑了,会心的,发自内心的微笑,倾国倾城,让人无法移目,如痴如醉……
荒凉之地,渺无人烟,一大一小,行走在被废弃的古道上,荒草丛生,时不时传来异动,少年警觉,出言低语“大叔,有人在跟踪我们!”“嗯。”盖聂应声答道。少年惊诧,便问:“啊?那,那怎么办?”“我们已经被包围了!”这么严肃,这么沉静,这么有威严的回答,何曾听过?只见一群人从荒草中越出,奔盖聂而来,盖聂目露凶光,紧盯着来人,那是属于剑客的眼神,那是猎人看向猎物时的眼神,那是无比坚定,傲视一切的眼神,渊虹出鞘,无声,迎敌。
所有的敌人在他眼中显得那么不堪一击,几个回旋,拼杀,横扫下来,纷纷倒下,一如既往地,盖聂擦拭着寒光泠泠的渊虹剑,而身边的人,毫发无损。只是,盖聂是个温柔,关怀倍至的人,仍是关切一问:“还好吗?天明?”“嗯!”天明点头。天明跟随一路,由于各种原因,从未见过大叔的真正实力。现如今亲眼看到,真可谓是既惊奇又惊喜,心情雀跃,恳求让大叔教他武功。“变强又怎样?”盖聂不由得有此一问,“变强不用再被坏人欺负了。”少年自信答道。盖聂突然间意识到,乱世改变的,不仅是一个人的命运,更是一个人的人心,乱世会扭曲人性,这个少年的性格,也终究是被乱世所改变……
“你想要变强?”盖聂的声音不怒自威,让人心生臣服。“是的,有可能吗?”少年显得极不自信。“为了杀死这些人而使自己变强?”盖聂心有疑问。“他们都是该死的人啊!”少年的回答理直气壮。盖聂不答,陷入久久的沉默,“在你的眼中,他们都是该死的,那我和你在他们眼中呢?”少年挠头。“在他们眼中,我们是猎物,也该死!你喜欢成为别人狩猎的目标吗?”又是那个安心到极致的声音。只是,突然间,盖聂拔剑出鞘,少年一惊,发觉大叔只是准备写字,略显尴尬,大叔极为认真,极具耐心,一笔一划,缓缓写道,天地间,寂静无声,只有剑尖接触地面,划出的沙沙的声音,并夹杂着那极具力度的语气:“天明,杀戮永远不是变强的理由,一个人若以打败别人来证明自己,那他就已经输了。”声音亘古久远,令人生畏……
那个字体,甚为熟悉,是秦国的字,少年起疑,盖聂解释,少年打趣道,只有一种文字那不是挺好?“你觉得是好事?”盖聂随口一问。“不,”少年立马否认,“嬴政那家伙怎么可能会做好事?他所做的事一定是坏事,很坏很坏的事情,对吧?大叔。”盖聂虽面上平静,但内心波澜不小,这孩子,比我想象地还要偏激啊,顿时久久无言……
少年又有疑问,盖聂便也跟着思绪有所转变。“这个字念什么字啊?大叔?”“这个字念侠。”盖聂答道。“大侠的侠?”少年心有疑惑。“这个字的左边是一个人字,它表示一个人的行为,右边是一个夹字,一个大的人带着两个小的人,它是说有力量的人帮助弱小的人。”盖聂答道。如此简单而深刻地解释,却在少年的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是呀,盖聂曾说:“在这个乱世中,很多人心中都有侠,但这个字在每个人心中都不一样,手中的剑为什么而挥动,天明,你要靠自己去寻找答案。”空气仿佛凝滞,时间仿佛停止,曾经,盖聂手中的剑,为保家而挥动,为卫国而挥动,为友情而挥动,为大义而挥动……此刻,他告诉天明,手中的剑为什么而挥动,必须靠自己去寻找答案,是呀,的确如此,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都必须靠自己找寻。在这人世间,在这乱世中,自己的心,自身的追求,都显得尤为重要,正是这样,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保持本真,保持纯真,更是尤为困难,但有一个人,他做到了,自始至终,他从未变过,他的善良,他的执着,他的坚毅,都如顽草般野火焚不尽,春风吹又生,生生不息,成长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