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莸花跺着脚回到自个儿的药庐,一路上回想起和坛蜜的对话,总觉着自己不可理喻,捧着脸独自在石磨上晒了一会儿月亮,等心思都凉地透透的了,才回去照看那汉子,虽然仍有些着急害羞,但不去看看又放心不下,哎!
再说坛蜜,她等姐姐跑远了才后知后觉歪着头呆了一会儿,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进门前往西厢房睇了一眼,烛火仍亮着,她被姐姐这么一闹,心里也有些窘,难得没去骚扰他,但仍扬声招呼了一声:“相公,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书也没长脚,你悠着点看咯,小心伤了眼睛。”
话音一落,她等了一会儿。山里风清月明,寂静之外又有虫叫蛙鸣,只见西厢烛火忽然暗了一下,仔细一看,原来是书生懒得从书里抽身,便用手掌遮了一下灯芯。
坛蜜心里一甜,高高兴兴地哼着小调回房睡觉去了。
礼渊听着屋外渐远的歌声,不自觉弯了弯嘴角。他少时成名,十岁入所拜名师受教诗歌礼仪,此后便成了郡中女子心中佳婿人选,又有家族扶持,可谓前程似锦。
然,到底是意难平。
男儿大丈夫,心有牵挂已算不得潇洒,他身后少说也有上百号族人,他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自然不能凭一时意气做什么出格的事引来其他人纷纷效仿,因而,他是决计不能入伍参军阵前杀敌的。
恩科却是另外一条路,虽不像前者那么艰险,但也不会如同想象中那么平坦。
而被劫来这山堡,却是又一个意外。
将他掳来的女子年方十八,略胖略矮,力气却不小,细看了,也是个面若桃花的女子,可一张嘴就立即叫人退避三舍。好在,他有奇书相伴。
天底下鲜有他未看过的书,亦鲜有他看了一遍还需再看第二遍的书,但近日来遇上的这些却本本都是厉害角色,无论是记载风土人情的也好,叙述历史框架的也罢,写这些书的人,都有一个十分特别的角度。
是了,这些书没有留下作者名讳,但行文之中,主人出身尊贵的蛛丝马迹不难窥见,这些书,或抒怀,或记事,或寄情,桩桩件件字里行间,风流之中又散发着帝王之气,至于权术与治民之道,更是比比皆是。
礼渊心惊于在这荒山野岭之地寻见这般奇书怪志,即使着迷,又是醉心,一时半会儿的,也不想离开,倒是默认了自己“压寨夫”的身份。
直到恩科大限逐日逼近,礼渊才不得不招来他的“娘子”,商量着他是该走了。
坛蜜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稚嫩些,或许是名字的缘故,或许是那双天真的眼睛的缘故,总之,礼渊心知她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
但是很快,礼渊就为自己的草率定论后悔了。
这个女子,脑筋像是被拽出来抻过似的,眼珠子一转,欢天喜地的去收拾了细软,抓了他的雨伞抱在怀里,笑眯眯地对他说:“走吧,相公。”
“……去哪儿?”
“京城啊!”她眯着眼睛笑着对他说。
在路上。
“相公,你老家都有几口人啊?你爹娘几岁?他们是做什么的?一年营生如何?他们喜欢吃肉多还是青菜多?我早上要吃面的,饭量也有些大,要是他们不喜欢我,我可不可以端回自己房里吃??”
自打带上这个拖油瓶,翩翩公子礼渊便只能忍受她这样一直喋喋不休地问他问题,而这些问题,没有一个是他能答上来的。
“话说,你们家是靠山还是靠海啊?打猎我在行,抓鱼我可不大行,但我喜欢吃鱼,我姐姐莸花做红烧鱼最好吃,我一个人能吃一盘。相公,相公……你别走这么快啊……”
京畿道的烈日下,因了年景不好,商队都改走了小道,路上行人三两个,凉茶铺的老板和西瓜摊的老板闲得坐在树荫下下棋,昏昏欲睡之间,来了一对年轻男女。
男子身长似鹤,衣带飘飘,左手负于背后,右手撑一把伞,他许是被日头晒得不耐了,此刻眉头紧皱。
他身后跟着的那女子笼在披风下,额前一片整齐的刘海儿,一双眼睛又大又圆,腮帮子鼓鼓的,腰上挂着大包小包,小跑着追上前头那男子。
凉茶铺的老板看着这年轻人,西瓜摊的老板瞧着那灵俏又丰腴的姑娘,一只恼人的苍蝇在他俩眼前嗡嗡嗡一阵乱飞,最后落在了西瓜摊老板下巴的痦子上。
凉茶铺的老板说:“别动!”
西瓜摊的老板定住身形,紧接着脸颊就挨了一巴掌。凉茶铺老板抽回手,从粗大的指头缝里拣出那只苍蝇,搁在指尖“咻”一声弹出老远,回过头来看了眼棋盘,说:“该你下了。”
附身于西瓜摊老板的周公早已被那一巴掌打跑,西瓜摊老板此时精神矍铄,看了眼棋盘,嘿嘿一声,“我赢了!”
凉茶铺老板定睛一看,果然。
二人草草收了棋局,再看官道上,那撑伞的男子和披风裹头的姑娘早已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