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清河街因了恩科试毕的举子们而显得格外热闹,热了一天,入夜后河堤上传来习习凉风,红灯笼沿着河与街挂了两排,两边的酒馆小楼里不时传出嬉笑怒骂之声,热闹丝毫不逊上元节。
不论考得好与不好,考生们皆是松了一口气了,因而玩闹起来更加放得开些,甚至有些胡闹。
然而这些鲜衣怒马的公子中,却坐着一个十分安静的。他只是坐在靠窗的角落,吹着河岸传来的风,三两杯酒下肚,俊俏的脸染着粉红。
那厢则是弹琴吹箫吟诗作赋不绝于耳,但那热闹却像是与他无关的。
今日的考试对他来说,并无多大难度,他一早的答好了题,谨记伯父的教诲,不出风头,因而答完题并未离场,而是留到了最后。
天气自然是热的,考间里的冰块一丝丝融化,那凉快却无法到达他心里去。
那晚之后,坛蜜再也没去叨唠他,他知道,这次不是单纯的闹别扭,他将话说得太重了,饶是她喜爱他,却也结结实实的敲打了她的自尊心,她大抵自小活得有脸面,因而他想他二人这段孽缘便自此结束了。
当然,这并不是他最初想要的方式,这女子生性鲁直,不讲道理,吃软不吃硬,若是与她好好讲道理,她或许会听进去三分,但若是与她抬杠,只会落得两败俱伤,这段时间二人相处,礼渊自然对她知根知底。
可这样的不欢而散,终究是叫他心生了几分亏欠。
但也奇怪了,应试的这段时日,他生活如故,却在无人之时,不自觉眼前就会跳出那张红艳艳的圆脸。此刻饮酒作乐,心里已对状元郎的位置胜券在握,耳边道贺之声不绝,可最想听的却是那道清亮娇蛮的声音,缠着他的耳根,说一句:我相公最是厉害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浮现一丝笑意。
其他王孙公子见他自斟自饮自顾自傻笑,知道他是微醺了,便也不拉扯他去游戏,他又独自做了一会儿,忽然有个小厮模样打扮的送了帖子递到礼渊面前,道:“繁熔小姐设了筵席,还请公子走一趟。”
礼渊只那心高气傲的女子定是请他去将答题内容誊写一遍,看看他都答了什么,可他此刻兴致缺缺,懒得走动,其他人一听是繁熔来请,一个个跟着起哄,如此一来,他就跟不想去了。
沉默片刻,他叫人送来纸笔,“我不为难你,你只取了我这封书信给她,她看过,自然会原谅我的不识抬举。”
小厮猜他或许是在朋友里玩耍走不开,便也答应了,看着他挥笔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字。
周围看热闹的公子们起先还哄着他,黑压压挤在他身后看他写的什么,等发现他写的是今日应试的答案,一个个停了笑闹正经了起来。
礼渊写得飞快,他练了一手好字,如今是有几分醉了,写得便没有下午答卷那般工整,却有几分潇洒,待墨迹干透,小楼二层已经整个没了声音。
公子们举子们只知东海来的公子礼渊天赋过人,却未曾想到,这样的才华,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小厮对这些公子们的心思一概不知,他收了礼渊的信,忙给繁熔送信去了。
礼渊搁了笔,头有些昏,尚未察觉周围静悄悄一片,说道:“众位,我莫约是醉了,出去吹吹风……”
众人没声音,只是看着他歪歪斜斜的起了身,往楼下去。
街上仍是热闹的,蒙着面纱的女子在蹲在地上捞金鱼,小贩们卖力的吆喝着,他顺着人群往河堤走去。
迎面而来的人却叫他有些恍惚,眨眨眼,他努力看仔细。
呵,那正吃着手里糖糕的胖姑娘,可不就是坛蜜麽?
礼渊看见她的时候,坛蜜也正巧看见了他,这人依旧是书生打扮,手里握着他的折扇,面容清玉,双颊飞红,瘦长的身材站在人群中十分惹眼。
这二人好一阵不见,当初又是不欢而散的,因而这会儿乍得一见面,不免有些尴尬。
礼渊有些醉了,大抵是忘了之前自己如何恶言相向,现下撞见她,无礼地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她忽而一笑,故作轻松地开口调戏:“许久不见。”
坛蜜看着他歪着的身体,不大情愿的“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礼渊话一出口便觉得有些没话找话的味道,别过头去,往前走了几步。
坛蜜见他和三岁小儿似的,眼见他就要跄倒在地将那张俊脸磕坏,到底是心疼不忍了,紧忙上前扶住了他。礼渊像是知道她会来扶他似的,放心地靠在她身上。
经过的路人只看见这对年轻男女不像话的在大街上搂搂抱抱,却没想到要将这个男子与今后的状元郎对上号,只是“啧啧”了两声,冷着脸走开了。
坛蜜被这些打量的眼神看的不好意思,便推了推身上的男人,“你这赖皮书生,不会喝酒还偏要喝,喝也就罢了,还将自己喝醉了,你以为我会照顾你是吧?你做梦!”
可是她推了又推,就是推不开身上这人,这可把她恼坏了。
“我的确是在做梦啊。”礼渊索性顺着她的意思没脸没皮起来,甚至恶作剧似的将酒气喷洒在她颈窝里。
“做你个大头梦啊做!”坛蜜恶狠狠的敲打他的头,指望他能清醒点。
果然,礼渊吃痛,揉揉自个儿的脑袋,皱着眉头看她,“这么金贵的脑袋,你说打就打,敲坏了可怎么办?”
“你还有理了,我管你金贵银贵,我要打你就是打你了,还事前问价啊,你以为我那二当家是白当的吗?”说着坛蜜拨开人群就要走。
礼渊晃悠悠地追了过去。
坛蜜走得快极了,没一会儿就到了河堤上。这儿人少,阿吉带着几个孩子放天灯玩,有点晚了,她得让他们回家了。
谁知道呢,这男人喝醉了简直没天理了,踉踉跄跄的追了过来,坛蜜一个不慎,竟被他扑到了地上,顺着河堤的坡度咕噜噜滚到了草丛里。
男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一身的飘飘欲仙,跌得一个满身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