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礼渊这头。
这日董时照做东,包了湖中游船与一干风流公子饮酒作乐。日落之后,礼渊已是酩酊大醉,推开众人上了二楼寻了一张床倒头就睡。
他自是忌惮着坛蜜的警告,可人情世故难以敷衍,一杯换一杯,他自然喝了不少。
待他醒来时,窗外已明月高悬,飞虫绕灯。他揉揉刺痛的穴位,起来洗漱醒酒。楼下董时照一行人不知去了哪儿,竟空荡荡的。礼渊走到船舷边往水里看了看,这么一船人,不可能凭空不见,莫不是这群醉鬼跌了湖中做了水鬼不成?
他这正狐疑着,一个小浪打来,他没扶稳,便一头扎进了湖里。
这游湖的船只带了两个掌舵的船工,慢悠悠行着,礼渊醒来前,董时照一行人忽然要去湖里荷花区摘莲蓬吃,这行人荒诞不羁,有了主意自然马上就施行,那唯二的两名船工便被支使去替公子们划小船去水浅的湖边荷塘了。
独自被落在湖中心深水处的礼渊不知情由,水中望月脚下发晕,被这么一个浪一袭,险些丧命。
好在这时节游湖的船多,他这刚栽入水中,对面船上便有人大叫了一声,继而有两三壮汉入了水过来营救。
礼渊浑身湿透地被仍在甲板上,壮汉往他胸膛猛按一阵,逼出了他嘴里的水,他这才活过来,睁开眼。
边上众人见他醒来,纷纷松了一口气,这时一位脸带面纱的白衣小姐拨开众人走了过来,她用手里的干帕为礼渊拭脸,眼帘低垂,轻言:“公子可有气力?船上备了些男子衣物,公子不若置换了干净,免得得病?”
礼渊轻咳了一声,胸膛里火烧火燎的难受,但酒却是醒地透透的。他缓缓站了起来,朝周围众人作了一揖:“谢众位援手相救,不然小生今晚可要遭逢大难了。”
适才他湿哒哒的,发髻被水冲散,头发缠了脸,众人未看清他容颜,如今他忽然站起来,虽然身板清瘦,可十分修长,而那种脸仔细看,竟也十分英俊,连同那位白衣小姐,众人悉数看呆了。
这俊书生不若是水神托生的吧?
要不然怎么偏偏今天落水,怎么偏偏是他们的船经过了救了他?
礼渊环视四周,这游船做得十分精致大气,窗眩布置了昂贵的纱帘,水粉色的,显然是那家小姐的私船。他再看面前这位白衣小姐,她肤白若雪,脸带面纱,举止淡然有度,想必是闺阁中翘楚之辈。
他才这么想,一个丫鬟模样的少女带着干净的衣物过来,对白衣女子说:“小姐,衣服准备好了。”
白衣女子点点头,再看一眼甲板上湿哒哒身长玉立的礼渊,带着一抹羞涩拨开众人离开了。
礼渊随丫鬟去置换了衣物,这衣物是家丁的,料子粗了些,但还算干爽,礼渊生于东海郡,常年食新鲜海物,因而较寻常男子生的高了些,瘦了些,又因了出生于大家世族,风度也不落于京中显贵。
这样的人物,穿着家丁常服,衣服宽了不说,裤子还短了一截,偏他有那么彬彬有礼,这便叫人心生几分滑稽,十分想笑。
今夜虚惊一场,这毕竟是千金私船,身为男子他不好久留,此时他要回自己的游船上去,临别前自然需要对救命恩人致谢一番。
丫鬟领他上了三层,进了门他便闻到一股淡淡的熏香,这香十分清雅悠长。勾栏瓦舍里那些浓香烈物用于男女催情,自是霸道了些,但做起来反而不难,调香之人都懂,越淡的香越是难调,更可贵的是淡而弥长。
适才他在楼下甲板上就已经闻到了这股怡人清香,他还以为是普通之物被风吹散故而淡,却不想,这香气源于小姐闺房,它不单在甲板闻着淡,就是在这三层近处,依然是淡的。
礼渊已在心中认定了这船主非富即贵,能拥有这样一艘游船的女子必然出身富贵,能被各色丫鬟婆子伺候左右的女子必然金贵,但能用得起这样的香的女子,恐怕不但富贵,还是个有学识的。
他以自己读书人的品性由己推人,他们都喜爱白色,喜爱淡香,若这位救命恩人是个男子,他恐怕是要和他结拜成兄弟的。
“在下今日荒唐,幸得小姐营救,这厢先谢过了。”
这公子不但长得眉清目秀俊朗不凡,连举止都叫人择不出半点瑕疵,游船的主人自是庆幸今日救了他的,这般一下跌入她心坎里的人儿,今生也才头一回遇见。
只是她生养于大户,心里再欢喜,面上却一丝不露,温婉道:“公子言重了。你不见了有一会儿,想必你的朋友们也该着急了。”
礼渊拱手,“小姐所言甚是。”
女子招来丫鬟,让船夫将游船往渡口驶去。礼渊早早地下了楼,站在红色的灯笼下,迎着夜风叹了一口气,身上的衣物固然可笑,但今日遭遇若被有心人得知,遑论被编造成怎样的故事,就是他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可笑。
呵,他怎么就一头栽湖里了呢?
上了渡口,只一个丫鬟送他上岸,他又再三答谢,丫鬟说:“公子的衣衫。”
礼渊接过那湿哒哒的包袱,那丫鬟却是自己红了脸,“公子慢走。”
礼渊浅浅一笑,提着自个儿荒唐的证据往热闹尚存的渡口集市走去,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他在渡口给董时照一行人留了口信,便上了回去的马车,鼻尖仍萦绕着那一抹淡香……
不觉间已到了别院,小厮打着灯笼为他照路,一路上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待推门进了小筑,不禁一惊,多日未见的坛蜜正坐于灯下定定看他,也不知已等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