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后三天礼渊才得以出宫,有人得意有人失意,但不论怎样,当日晚上清河街又是一派热闹。朝廷明令禁止贡生举子自戕之事,有违折诛灭三族。因了这样霸道的条款在,考完试的年轻人们没有一个不来凑热闹的,反正也不能任性去死。
高世勋董时照二人设宴招待未来状元郎,礼渊收拾了停当赴会,却是滴酒不沾,只吃了些菜。
董时照兴许是考得不错,微红着脸颊举杯对礼渊道:“礼渊啊,你可是相当不给面子,我俩买了那么一坛子好酒,你一滴也不喝,这状元郎还没当上,倒先给我摆起状元郎的架势了,有你的啊!”
高世勋摇着扇子笑:“他不愿意喝你何必逼他?”
这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默契,无懈可击。礼渊趴在窗台上冲他俩一笑,“两位今夜就饶了我吧,明天我好有力气去看榜啊。”
“你还亲自去看榜?繁熔不是派了小厮在那替你盯着?”
“他也是找借口罢了,你何必跟他较真。”高世勋凉凉地看了眼董时照。
这二人一来二和,总挤兑礼渊,幸而期间又另外相熟的公子过来招呼,礼渊便摸了个空闪身离了那酒馆。
他沿着街道来到河堤,傍晚才下过一场雨,此时空气清爽,平素在街上摆摊贩物的生意人被挤到了河堤上,走几步就有卖花灯的摊子,走几步又是几个小孩在捞金鱼儿,再走几步是个卖首饰的摊子。
礼渊在那摊子前停下,小贩见这白衫俊俏公子光顾,立时摆起笑脸:“公子可看上了什么?”
礼渊自顾自地拿起其中一枚钗,反复端详起来。
“公子家中可是有姊妹?这只蜜蜂钗可最受姊妹欢迎了,您瞧这做工,活灵活现巧夺天工……”
小贩掏尽肺腑地还想接着夸,礼渊只说:“给我包起来。”
小贩呆了呆,眨眨眼,愣在那里。
礼渊打开钱袋,问了多少钱,小贩愣愣地比了个数,礼渊付了钱,那小贩这才回过神,笑脸重回:“公子您可真是爽快人,我做生意这么久,还没遇上过您这样的。”
可不是吗,不讨价还价,也不问由来,虽有几分误被当成肥羊狠宰的嫌疑,但他眼神坚定,反复就是知道此物为他所有,等了二十多年只为这一刻重逢而已。
小贩找了十几个颜色的绣套给他选来放拆,礼渊手指一一询过这些,最后挑中了一只白底鹅黄绣纹的,收好东西,他将拆子放入胸口,施施然离开。
早在几天前的清晨,他与坛蜜在小筑的床上一同醒来,她自然是害臊的,嘟嘟囔囔地起来,又红着脸陪他吃完早点,待他临行,二人走在花园里,她欲言又止,他又存心逗她:“听闻圣上喜好男色,我如此俊美,也不知此次是否有去无回。”
她当下就停住了脚步,一下拉住他的袖子。
他缓缓回过头来,无辜地看她:“怎么了?”
她想了想,说:“你们考完试那日,清河街有等会,咱们一道去逛逛?”
他当即露出为难之色。
她又好言央求:“好不好嘛?我来京城那么久,都没好好逛过。”
他挑着眉:“你就不怕被蔡家人认出来抓你去当花肥?”
她道:“我可以学别人在脸上戴头纱啊!”
他越发尴尬,迟疑了一会儿,老实地说:“你也知道的,我那几个朋友总拉着我,那种场合我不能不去。”
她碰了一鼻子灰,见没有转圜余地,心也跟着冷了,缓缓松开了他的衣袖,神色黯淡地哦了一声,当作什么也没说,慢吞吞地迈开脚步,走到了他前面去。
他也缓缓跟上,嘴角的笑再也藏不住,“蜜蜜?”
她抿着嘴唇点点头,努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开心,“嗯。”
“你该不会是哭了吧?”
她吸了吸鼻子扭过头朝他吼:“谁哭了谁哭了?!”
一看到他脸上毫不掩饰的笑,她立时明白刚才上当了。
他走上前去,拿扇尖点点她的鼻尖,凑近了脸对她说:“哭是没哭,可的确是委屈了。”
她立时瞪了他一眼,“你才委屈!你全家都委屈!”说着跺脚就要走。
他紧忙拉住她,好言好语软声道:“不过是逗你玩的,还真生气啦?我知道你担心我被留在宫里。”
“你这个大骗子!谁担心你了?我巴不得你留在宫里被色皇上阉了做一辈子小太监!”
他也不生气,只说:“既然你舍得,那我就求皇上多留我在宫中玩几日。”
她气道:“你去吧你去吧最好一辈子也别回来!”
“我都计划好了,等我在里头安稳了,我就派人来接你也进去。”
闻言,她一愣。
“你你你什么意思?”结巴了。
他一味笑:“你不是喜欢吃葱油饼吗?进了宫,我包你吃一辈子葱油饼。”
“你有病吗?!我喜欢吃葱油饼我不会自己买吗?我做什么要去宫里吃,还吃一辈子,你和我有仇啊?”
他摇摇扇子,眨眨眼:“可是我一个人待在宫里会寂寞嘛,你是我媳妇儿,难道不该进宫陪着我?”
“……”
“……”
“……”
“你脸好红。”
她忙伸手捂住脸别过头去,往前冲了几步,又捂着脸回头冲他凶道:“你想多了,我才不喜欢什么皇宫,也不准你留在那儿!”
他满意地笑笑,跟了几步,走到她身侧,“等我考完试那晚,我们去坝上散散步,如何?”
“不好,你不是要去见很多人?你家在京城里没人脉,这些都得靠你自己经营,今后当了官也好轻松点,只要你不造次,咱俩总能见上面,不差这一晚。”他想大方,她却忽然懂事起来。
他故作过意不去的模样,道:“不碍事,他们喝醉了也不会记得我在不在场。”
“还是不要了,咱们各玩各的吧,你陪朋友要紧,那晚兴许我还得做工呢。”若说先前那句是为他做考虑,但这一句却有让他读出了置气的成分。说着二人已经到了院门口,管门的小厮走上前来,她只做若无其事地走了。
他扬声道:“我在堤坝上等你。”
她却连转身都没有,只留下一句:“千万别,你等我我也不去!”
小厮接过他的包袱,以往只见坛蜜对礼渊公子唯唯诺诺,今天却见她如此理直气壮,误以为这不懂风月的书生又把人姑娘给气着了,摇摇头看着礼渊:“公子啊公子,坛蜜小姐一贯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您别总和她一般见识不就成了?你看吧,又把她给惹着了。”
礼渊好笑地看着他,顺水推舟地说,“你如何知她刀子嘴豆腐心?”
“女人嘛,大部分都是那样的。”
“你很有经验?”
“什么?”
“哄女人的经验。”
小厮抓抓头,红着脸一笑,“也不那么说,反正天底下男女之事总归就那么一回事,她生气了也好办,买点好吃的好玩的哄着也就罢了,说不定她心里早就原谅你了,只是缺个台阶罢了。”
礼渊好笑一声,拎起长衫踩上马踏,回头对那小厮说:“你全然都对,日后,我还需多向你请教。”
小厮嘿嘿一笑,知道礼渊是在玩笑,便道了一句“得了您嘞~”
此时此刻,礼渊怀揣着那只蜜蜂小钗负手信步走在凉风习习的堤坝上,昏昏的灯下,只见一戴白色头纱女子鬼鬼祟祟,迎面朝他走来。
礼渊兴致盎然地站住脚步,准备守株待兔。